第一百零二章要開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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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麽一瞬間,夏蕁仿佛身體被抽空,不可置信的、茫然的、震驚的、驚慌的……什麽情緒都有,但要用最貼切的詞來表達的話,是——平靜。
他呆呆的看了顧慶半天,才終於明白了顧慶話裏的意思,沒有情緒崩裂,像剛才那個病人和親人抱團哭,而是如死水一般的平靜。
“顧醫生……”夏蕁麵無表情的問,“確定嗎?沒有檢查錯?”
顧慶重重的點了下頭:“不會錯的,上次你的主治醫生檢查出了點兒問題,所以我對你的病情檢查就更加仔細嚴謹,這次用的設備也是最新的,如果還出錯的話……那隻能說明我這二十年的醫學生涯……”
“別這麽說,”夏蕁習慣性的打斷了別人的妄自菲薄,然而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去填補空缺,兩人頓時陷入迷一樣的沉默。
“你要看看病檢報告單嗎?”顧慶主動打破了這片平靜。
夏蕁接過單子,看也沒看就胡亂疊了幾下放進自己的口袋裏。
外麵的喧雜聲越來越大,大概是看夏蕁進來了這麽久後麵的病人也等的不耐煩了。
“我……”夏蕁站起來的時候音調陡然一頓,他壓著內心那股莫名的情緒,淡淡的說,“顧醫生,我先回去了。”
“夏先生,”顧慶叫住了他,“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盡早安排住院治療,明天早上我給你再做一次直腸指檢。”
夏蕁愣了愣,虛無的死寂聲在內心徘徊,他淡淡的說:“如果我不來呢?”
顧慶顯然沒有料到他會這麽回答,頓了一秒:“那你……”
“我的事情自己會處理好的,”夏蕁用略帶歉意的語氣說,“謝謝你。”
顧慶皺緊了眉,張開了嘴還沒有發出聲音房間的門就被打開了。
“顧醫生,時間快不夠了,要喊下一個嗎?”在門口的醫生推開門,屋外的嘈雜聲和不滿聲頓時擠滿了房間。
夏蕁垂下眼眸,突然的喧雜讓他的腦子亂成一麻,連著走出去的步伐都亂了套,轉身的時候差點兒摔倒。但是他還沒等顧慶起身扶他就站穩了,又幾個趔趄的跑了出去。
夏蕁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跑,但是胸口自從剛才知道病檢結果後就一直憋著口氣,悶悶的,壓著他心慌。就想要這麽跑出去,狠狠的跑,使勁兒的跑,把那一股氣給跑出去。
夏蕁衝出醫院,他瞥見剛才那個哭的稀裏嘩啦的病人正安分的躺在他母親的懷裏,走廊的座椅邊上還有排著長長的隊伍,他們迎麵看過來的目光有好奇的,驚訝的,甚至還有同情。
不需要,夏蕁在心底默默念了一句,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這算什麽?老天爺終於如了他的願?把他的生命推到了盡頭?
夏蕁想笑,可是他笑不起來,心裏憋著的那一口悶氣還在。
夏蕁跑出了醫院,他看到醫院外麵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大家因為不同的事各自奔忙,每個人的腳步都是匆忙的,緊促的。夏蕁也加入了這一個隊伍,不過他跑的比任何人都快,在雜亂的人流中匆匆尋找著自己急切想要看到的那一個人。
可是任由他在熙攘的人群中怎麽找,怎麽跑,怎麽驚慌失措,怎麽無奈彷徨,他都找不到那個一直活在他心尖上,讓他生不如死的人了。
夏蕁是累的癱倒下去的,雙腿沒了力氣,但意外的是還殘有片刻的理智。他坐在一家奶茶店的側門口,頭靠牆上,急促的喘息著。
門前有幾個女生想要進去但是一看到夏蕁就嫌棄的轉身離開,奶茶店的老板大概因此注意到了他,夏蕁愣愣的看著奶茶店門口隔離的透明門被晃動,然後又莫名有了力氣,著急的躥了起來,倉皇的跑走。
夏蕁不太記得回到住所的路,他在美國大多數時間都是坐的出租車,很少像現在這樣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晃蕩。
忽然有這麽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甚至就想這麽躺在地上,自生自滅。
恍惚中他想起三年前的那場手術,那是個多麽好的契機,如果當時就死在了手術台上,現在就不會又牽扯出這麽多事來。
林毅然沒有說最近這些天工作突然加緊的原因,夏蕁差不多都能猜出來。陸以辰生性是個占有欲極強的人,再加上他跟林毅然之前積累的怨恨,恐怕也會想盡辦法折磨他。
林毅然這麽一走,隻怕是大半個月都會被拖在那邊。
而自己……
還剩多少個月呢?
夏蕁終於明白那前段時間的腹痛為什麽會這麽頻繁,也清楚自己沒胃口吃飯以及煩重的工作導致了什麽後果。
他對腸癌從來都不是陌生的,而是一種熟悉,一種可怕的熟悉,那種滲透到自己生活的每一個角落的熟悉。
但是對於疾病的到來卻偏偏因為這一種熟悉而讓他變得不再敏感,以至於自己什麽時候喪生都有不知道。
夏蕁一想到自己在將來的某一天可能會突然死去,就有一種極度壓抑的情緒揪住自己的心口。
夏蕁以前常常會希望,甚至期待死亡的到來。盡管每一次都險象迭生,但他還是幸運的存活了下來。
但當他彌補了對陸以辰的遺憾,再度相信生命的時候,命運又再一次給他開了個玩笑。
直腸癌晚期。
夏蕁對於這個名詞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三年前,它如一磅驚雷突然就在自己和陸以辰平淡甜蜜的生活中炸開了,最終炸的自己遍體鱗傷。
夏蕁跌跌撞撞的走著,前路是迷途,可是後麵……已經沒有路了。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夏蕁還是去打了輛出租車,他身上沒有手機,也沒有多餘的東西,寒冷的風吹過來時即便是知道自己即將會從這個世界消失,也還是沒忍住把手揣進了兜裏。
兜裏那張被疊的四四方方的病檢報告單的菱角尖銳無比,隨著車輛行駛時的抖動,一下又一下的戳在夏蕁的手背上。
就像戳在自己的心上。
這個世界上是沒有不怕死的人的,若當真有那麽幾個拍著胸口說不怕死的人,也隻是空口說白話。
正如夏蕁,明明淺淡的一如既往期待的死亡降臨的時候,他還是不由得戰栗顫抖。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最直接,最真實的害怕和恐懼。
可是明明已經沒有什麽可牽掛的了,心裏卻還是空蕩蕩的,急迫的在呼喚著某個人的名字。
夏蕁從未這麽想過他。
再艱難的三年都熬了過去,可是他沒有想到,還會有比那三年更讓他難熬的時候。
夏蕁從口袋裏拿出病檢報告單,仔仔細細的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邊,最終將目光停留在病檢結果的那一個黑色線框裏。
病檢結果:直腸癌晚期。
夏蕁的心猶如被密密麻麻的針尾紮著,難受,卻又偏偏吊著他那一口氣,不至於到徹底絕望。或許是幸運久了,他看到病檢結果的一瞬間甚至在想是不是醫院又檢測錯了。可是顧慶的語氣委婉堅定,沒有一點兒摻假開玩笑的樣子,夏蕁也沒有理由再給自己找借口。
出租車到小區門口就停下了,夏蕁下了車,沒有去走那條平坦整潔的大道,而是走旁邊那條鋪滿鵝卵石的小道。
沿著小路一直走,不到十分鍾,他就看到了院子邊上冒出頭的月季花花骨朵。
“要開花了,”夏蕁興奮的跨了幾步,忽視掉動作幅度太大時小腹的陣痛。走進了,伸手輕輕觸碰花骨朵,白色的花瓣一片片的緊緊包裹在一起,夏蕁的嘴角輕輕的上揚。
“夏先生,你終於回來了。”保姆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忙走了過去。
“怎麽了?”夏蕁繞過低矮整齊的圍牆,走到院子中間。
“林先生打了好幾個電話過來問你去哪兒,剛才又打了一個。”保姆焦急的指著客廳說,“等會兒說不定又要打過來了,你快點兒去接吧。”
夏蕁因為月季花即將綻放的愉悅頓時降了下去,一隻手揣進了衣兜,摸著那張帶著體溫的病檢報告單。
“嗯,我知道了。”夏蕁一邊說著,一邊往屋裏走,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跟林毅然開口。
“夏先生你中午吃飯了嗎?晚上想吃點兒什麽?”保姆大概是習慣在準備飯菜前要問夏蕁的飲食習慣,也沒有注意到他究竟發生了些什麽。
夏蕁不記得自己中午到底吃飯了沒,有意識的時候他一直夾雜在人群中,尋尋覓覓,找著那個像答案一樣模棱兩可的影子。
“中午吃了,”夏蕁垂著眸子,“晚上你隨便準備點兒吧。”
“好的。”保姆答應完就圍著圍裙向廚房走去。
夏蕁瞥了一眼她的背影,琢磨了一下,放開腳步走進屋子,在放著座機的小桌子邊停下了。
來電鈴聲適時的響了起來,夏蕁被這鈴聲嚇的顫了顫,反應過來輕輕歎了口氣,隨即拿起了話筒。
“小蕁?”大概是前幾次都不是夏蕁接的電話,林毅然的語氣裏帶著疑問。
“林大哥,”夏蕁喊著他的名字,沒等林毅然問他病檢情況,就搶先說了一句,“病檢報告單出來了,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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