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醫生的話，程曦當即臉就嚇白了。原來孩子這麽久一直處在這麽危險的狀態，她竟然渾然不知，還想著如何經營以後的生計。想到這裏，她頓時心裏生出滿滿的愧疚和指責。

    對於此時的程曦而言，隻要能保住孩子，受再多的苦也能承受，所以，當醫生讓她想清楚後再填寫告知書時，她便毫不猶豫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袁藝見她如此決絕和堅定，心裏倒是生出了敬佩之情，這麽危險的事情在許多男人眼裏都未必能這麽灑脫地決定，程曦一個如今大腹便便的人卻能這麽毫不猶豫地決定，可見她心裏已經篤定了這個孩子對於自己的意義。

    程曦簽完了名字，望向袁藝：“袁藝，幫我個忙，要是待會兒孩子和大人隻能保一個的話，讓醫生務必保住孩子。”

    袁藝霎時眼中顯出一絲驚訝：“程曦，不要想太多，醫生會好好把你們娘倆照顧好的。”

    話一說完，程曦就跟著護士進入產房待產了。

    這是一個漫長而充滿煎熬的等待。程曦躺在產房裏，看著旁邊的催產吊針一點一點地滴落下來，另一手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對著她的孩子輕聲說道：“寶寶，媽媽在外麵等你，很快我們就能見麵了。”

    袁藝則在產房外邊幫著處理各種事宜，雖然產婦的丈夫沒有在這裏，但程曦卻絲毫沒有表現出哀傷或者落寞的情緒，相反，袁藝此時所看到的程曦是堅毅而剛強的，似乎這並不是一個值得傷懷的時刻，而是一個期待已久的時刻。

    程曦的態度感染著袁藝，她知道，連程曦都是這樣的心態，她更沒有理由悲觀或是怨天尤人的了，盡管她知道，這些看似堅強的背後，程曦肩負著怎樣的壓力和艱辛。

    焦急等待在產房外的袁藝終於聽到了程曦生產時聲嘶力竭的呼喊，以及隨後她們期待已久的孩子的啼哭。孩子降生了，程曦這麽長時間來的隱忍和痛楚終於換來了讓她心滿意足的回報。

    醫生走出產房，向在外邊等候已久的袁藝告知了情況。

    “哎？產婦的丈夫還沒有來麽？”醫生站在產房門口張望著回答。

    “那個……”袁藝想了想，還是將實情說了出來，“醫生，她和丈夫離婚了，現在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醫生一怔，愣了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待到緩過神來的時候，她搖了搖頭，輕歎了一聲，然後說：“是個男孩兒，8斤。”

    “產婦的情況怎麽樣了？”袁藝緊接著問道。

    “孩子的頭太大了，加上產道有一定的缺陷，所以這一胎生得很辛苦。好在傷口能縫合，接下來觀察一個小時，如果沒有大出血的狀況，就可以從產房裏出來了。”

    “太好了！”袁藝興奮地叫了出來，“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這個恐怕不行，陪產隻能產婦的丈夫才能進去，你不符合規定。”醫生說完，轉身想要離開。

    “醫生，能通融一下嗎？畢竟她現在身邊沒有親人陪著，隻有我了。”袁藝懇求道。

    “不是我不通融，而是有規定我沒辦法答應你，她很快就出來的了，我會密切關注她的情況的，放心。”醫生說著，轉身就離開了。

    袁藝留在原地歎著氣，她知道，此時的程曦很需要人陪伴，無論是生產時的劇痛、生產後的喜極而泣都需要有人陪著、有人可以傾訴。然而，礙於製度和現實，她卻沒能得到這樣的安慰和支持。袁藝能夠想象，此時的產房裏隻剩下程曦一個人孤零零的，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的確，此時的程曦隻剩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產房裏。護士們把剛出生的孩子帶去衝洗和檢查，隔壁產房裏傳來一個年輕男子安慰妻子的聲音：“老婆，辛苦了！”隨後是隔壁產房裏產婦更大聲響的慟哭。

    女人在男人的安撫下漸漸地收起了哭聲，緊接著，是兩人逗著孩子愉快的笑聲。

    程曦安靜地聽著，沒有哭也沒有鬧，隻是冷靜地讓自己眼睛裏已經積攢了許久的眼淚緩緩地流到自己的耳鬢。

    這麽多年來，她從來都沒有羨慕過任何情侶和家庭的郎情妾意，因為她始終能感覺到自己就是生活在這樣的寵溺和愛撫裏，她從不計較自己在這寵溺裏付出了多少、又收獲了多少，隻是一心一意地、捧出一顆真心全心全意地對待著為她編製的這個美夢，以及為她編製美夢的楊光。即便是後來和楊光分開了，她也從未像現在這樣感覺整個人心都空了。

    她突然嚐到了羨慕的滋味，是另一種難掩的痛苦和必須去麵對的無奈。

    剛剛傳來的對話，是那樣地疼愛、那樣的感激，雖然隻是一句話，簡簡單單地五個字，但卻體貼得讓人忍不住熱淚盈眶，而她，此時連一個陪在自己身邊的人都沒有，想要獲得這樣的安撫和疼惜更是一種奢侈，盡管這個要求並不高。

    可人就是這樣。失去了讓她心醉的寵溺、沒有了讓她可以依靠的溫暖臂膀，她唯一能做的不是傷心欲絕，而是說服自己看開些，盡全力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隻有這樣，她才不會被生活的變故打倒，也隻有這樣，才能開啟擔任一個母親角色的未來人生。

    程曦從產房裏被推了出來，見到袁藝的那一刻，忍不住向她投去了一個笑臉，告訴她，自己沒事，很好。

    袁藝見程曦出來，馬上迎了上去：“怎麽樣，還舒服嗎？”

    程曦努力地點了點頭：“嗯，還行，就是有點困。”

    袁藝笑了笑：“那是，跟打了一場仗一樣，你好好休息吧，孩子我看著。”

    孩子被抱回來，護士把他安安穩穩地放在了程曦的身上。程曦看著他皺皺小小的樣子，鼻頭不免一酸。

    “兒子，是你嗎？”程曦一邊說著，一邊輕輕地撫著他的背，“謝謝你呀，謝謝你來陪我！”話剛一說完，程曦就忍不住哭出了聲。

    袁藝在邊上看著，心裏很不是滋味。都說“女子本弱，為母則剛。”程曦在懷著孩子的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裏，從來都沒有叫苦也沒有叫累，再怎麽辛苦都隻不過是皺皺眉頭而已。包括今天，從來醫院到把孩子生出來，程曦完全沒有一個被寵壞的小女生的惺惺作態，而是剛毅而頑強地獨自應對了這一切。

    然而，“女子本弱”是天性。在沒有如臨大敵的緊迫、沒有肩挑重擔的沉重也沒有事事躬親的壓力時，女人就很容易本能地、流露出自己最本真的一麵。眼前的程曦就是如此。

    她不知道自己是因為覺得自己這個孩子生得太過傷感而想哭，還是覺得終於完成了人生一件大事，順利地將兒子生了下來而感動地想哭，總之，眼淚在這個時候便止不住地流下來，帶著她輕聲地、不願吵醒新生兒的那份抽泣。

    袁藝上前，拉住了程曦的手，輕聲地喊著她：“程曦……”然後就再也說不出什麽話了，因為此時的自己也已是淚眼朦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