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撕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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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挽回到生活區, 已過午夜,宿舍樓的走廊空無一人, 白熾燈散著幽幽冷光線,將她的影子拉長。
她走得很慢,繞上樓梯走到五樓時,一眼就看到最裏麵那間寢室還亮著燈,細長縫隙裏透出明亮, 為門外一方小小天地驅散了黑暗。
梁挽停住,站在光線覆蓋不到的暗處,表情複雜。
她曾經成百上千次同另一個人在這裏玩笑打鬧,或拎著外賣盒, 或捧著書,甚至幼稚地石頭剪刀布決定誰去開門。
這扇門太熟悉,可她卻從沒有一刻如眼下這般,沒有推開它的勇氣。
太多情緒積壓在心底。
無奈,淒涼,悲哀, 失落。
到最後,化為憤怒, 一點點從四肢百骸裏奔湧至胸口。她深吸了口氣, 扯開隨身挎包的拉鏈,翻出鑰匙。
手腕轉動鎖芯的那刻, 門從裏邊被打開。
梁挽麵無表情拔出鑰匙, 看了來開門的人一眼。
孟芸穿著黑色毛衣裙, 染成淺亞麻的長卷發編成麻花辮子,垂在胸前。她有著一張同梁挽截然不同風格的臉,豔麗嫵媚,尤其是那雙狹長的丹鳳眼,有著淩駕於年齡的成熟。
可惜縱使容貌上佳,依舊遮蓋不住內心的醜惡。
梁挽冷冷盯著她,一言不發。
“我剛才聽到腳步聲,就知道是你回來了。”孟芸笑笑,讓開道:“我過去和你提過的吧,你走路總是帶著不自覺的跳躍,特別好認。”
她說話的樣子熟稔又親昵,仿佛兩人還是親密無間的室友,沒有去過紐約,沒有在後台爭吵,更沒有為了一個名額大打出手。
梁挽不明白怎麽會有人臉皮厚成這樣。
一刀捅到了別人的心窩子裏,沒有半分愧疚,反而擺出一副舊事不提的無辜者嘴臉,這簡直就是變相的二次傷害。
“說夠了沒?”她的心裏刹那間充滿了厭惡感。
孟芸笑容淡去,不過很快調整過來,相當自然地順手幫忙來提包,準備掛到衣架邊,就像過去要好時一樣。
梁挽打開對方的手,戾氣十足:“怎麽,當初在甄選時不留餘力地耍陰招推我,現在又做低伏小來討好,何苦?”
說起來可笑,她練過千百次的renverse中翻身,平衡和舒展度早就銘刻在肌肉記憶裏,根本不可能會失敗。
天時地利,偏偏人不和。
梁挽猶記得群舞那段,當主跳的她跌倒在舞台上,倉皇回過頭,見到孟芸嘴角邊來不及收回的惡毒笑意時,有多絕望。
那一刻,聽不見帶隊老師的歎息,望不真切台下麵試官們的惋惜眼神,她心神不寧,跳第二幕時大失水準,複試資格直接被斃了。
當然,取而代之的那位是誰,就不用多說了。
孟芸應該也記起了自己幹的好事兒,垂著眼輕聲道:“我知道你恨我,我把行李都整好了,這幾天住酒店。”
牆角果然立了個銀白色行李箱。
梁挽目光一掃,對桌收拾得幹幹淨淨,除了幾本書,其餘物品幾乎都帶走了。她用腳尖把椅子勾過來,坐下後揚了揚下巴:“你把箱子打開。”
孟芸一愣:“什麽?”
梁挽譏笑:“把我送你的那些東西都掏出來,我拿去燒了,不然想起來怪惡心的。”
孟芸的臉瞬間白了,她整個人僵直,語調顫抖:“你……”一個字堵在喉嚨口半天,硬是說不出下文。
良久,她垮下肩膀,慢吞吞解了拉杆箱的密碼鎖,將它在地板上攤平,隨後苦笑了下:“你就非得這樣?”
“快點,我還等著睡覺。”梁挽盤腿坐上桌子,居高臨下盯著對方。
箱子是超大32寸的,鼓鼓囊囊裝了不...少行李,然而當那些不屬於孟芸的物品翻出來後,內袋憋下去了不少。
從手提電腦到耳機,從麵霜到唇膏,五花八門,零零總總二十來樣,每一件都是頂好的牌子,價值不菲。
若不是這樣子盤點,梁挽甚至想不起來送過她那麽多東西。
記憶碎片拚湊起來,恍恍惚惚中,她仿佛回到了來學校報道的第一日。
那時還是六人間,她有事耽擱,比規定時間遲了一個月。剛到的那個晚上,場景觸目驚心。
頭發淩亂的姑娘,滿臉淚痕,瘦到貼身的練功服在其身上,肋骨清晰可辨。身邊圍了一群氣勢洶洶的室友們,大聲怒罵著其不要臉,偷東西雲雲。
後來,失物在浴室裏找到,此事不了了之。
至於梁挽,則先入為主同情上了這位從大山裏走出的少女,一個沒有生活費日夜練功十六個小時,去食堂隻吃免費湯飯的可憐小姑娘。
從此,隻要孟芸有意無意提一句,她就會把自己的數碼產品亦或是新買的衣服送給她,後者就挽著她的胳膊,甜甜地笑:“挽挽,你真好,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姐妹。”
那句話猶如昨日回蕩在耳邊,可原本瞧上去天真單純的好友已經撕掉了偽裝,露出貪婪醜惡的真麵目。
梁挽怔怔盯著蹲在眼前的纖細身影,記起在abt的後台,在所有甄選者們表演完等著公布複試名單的當口,她狠狠打了孟芸一耳光,驚得團員們紛紛側目。
那時孟芸怎麽回應的來著?
“我不後悔,你有的太多了,這次就再讓一讓我吧。”
心安理得又淡定從容,帶著一點詭計得逞的陰毒笑容,如今想來,依舊能激起梁挽一身雞皮疙瘩。
她太恨了,恨自己識人不清,恨自己真心錯付。
孟芸也注意到梁挽難看的麵色,無意糾纏,整理好箱子,站起身來:“好了,就這些,你要就全拿回去。”
“還有一雙舞鞋。”
孟芸沉默兩秒:“我穿了很多次,回頭把錢折給你。”
梁挽抱胸,扯了扯唇:“行,這是我親自去英國幫你買的,來回機票九千,鞋子穿舊了打個八折算四千,其餘亂七八糟的誤工費代購費就不算了,你轉我一萬三。”
孟芸沒動,頭低垂著,瞧不清表情。耽擱了好一陣,才突然抬眸笑:“其實你這種高高在上宛如施舍的態度,才最叫我討厭。”
她推著行李箱到門邊,穿好外套,繼續道:“你生來是天之驕女,家境好外表佳,你應該是不缺朋友的吧?違心和我在一塊那麽久,不就是想要博取一個愛護弱者的賢名嗎?”
梁挽一言不發地聽著,屋子裏沒開暖氣,冷意滲入骨頭縫裏,凍得她渾身僵硬。
孟芸把辮子散開,對著穿衣鏡撥了撥長卷發,似是自言自語:“別人提到我,總說我是舞學院之光的跟班,抱你的大腿,好像我從頭到尾都沒有姓名。”
“幸好,這樣的日子總算結束了。”
“我會成為在世界頂尖舞團裏大放光芒的那一位,至於你……”她咯咯笑起來:“若是你明年僥幸能入選,我們再一較高下吧。”
語罷,孟芸係上大衣的腰帶,拖著行李箱走了。
伴隨著噠噠噠高筒靴踩在地磚上的聲音,樓道的感應燈亮起來。
梁挽掐著手心,猛地追出去。
“舞鞋還沒還我。”她一把拽住拉杆,固執道:“你不配帶著我買的東西走。”
動靜有點大,有幾間寢室的學生已經探出了腦袋,在門邊窺探。
孟芸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她剛榮譽歸國被校長係主任們好好褒獎了一番,後日就要重新返回紐約進修,根本不想在這節骨眼上鬧出什麽幺蛾子。
“...鬆手。”她咬牙切齒。
梁挽仰著頭,脖頸筆直,一字一頓:“還給我。”
孟芸眼瞅著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沒轍了,匆匆忙忙翻出鞋子,往地上一丟,再抬頭時丹鳳眼裏已經含滿了熱淚。
梁挽愣住。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朋友一場,我入選了,你就這樣不高興?為何不能祝福我,挽挽。”
周遭竊竊私語的響動越來越大。
孟芸牙一咬,揚了揚臉:“你若是心裏真不舒服,就打我出氣吧。”
“好啊。”
下一刻,清脆的耳光聲讓全場氣氛凝滯。
梁挽甩了甩手,笑笑:“隻打右邊不好看,得對稱呢。”說完,她反手又是一下,力道極大,直接扇得孟芸偏過腦袋去。
抽氣聲接連不斷,不少人已經拿出手機來錄視頻了。
梁挽無視外界幹擾,嗓音清脆冷冽:“這兩巴掌,算是抵扣了舞鞋的錢。你放心,我們明年一定會在abt重聚,到時候你可以繼續嚐嚐落在我身後無名之輩的滋味。”
孟芸捏了捏拳頭,怨毒地瞪了她一眼,而後扭頭離去。
梁挽通身的怒火發泄完畢,心情重回平均線以上,在圍觀群眾的目送下回了寢室,洗完澡後躺到床上,一夢到天亮。
她好久沒睡得那麽舒服了,可惜睡眠時間有點短,上課時連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上午訓練課結束後,楊秀茹別有深意帶她去了辦公室,打開幹檸檬片的罐子,丟到一次性杯子裏,打算給她泡熱茶喝。
梁挽趕緊阻止:“老師,您別忙了,我真有點困,一會兒和您說完就回去午休了。”
楊秀茹停下舉動,轉過頭來:“挽挽,你昨晚上和孟芸的爭執論壇上鬧得動靜挺大,再聯合前兩個月abt後台那個事兒,學校壓不下去了。”
梁挽低頭啃指甲:“隨便吧。”
楊秀茹恨鐵不成鋼:“你要是記過,明年去甄選的資格就要泡湯了,知不知道?”
梁挽這才驚慌,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老師,我……”
楊秀茹擺了擺手,看到小姑娘燦若琉璃的眼裏已然蒙上水霧,歎息:“我拿到了你們在紐約甄選的表演剪輯,反複看了好多遍。”
隻有仔仔細細來回停頓倒帶,才能注意到那些肮髒不入流的小動作,才能搞清楚為什麽她最出色的得意門生會在一個沒什麽難度的動作中跌倒。
梁挽的眼淚終於落下來,吸著鼻子泣不成聲:“本來站到最後的那個人應該是我啊。”
楊秀茹摸著她的長發,難掩心中酸澀,沉痛道:“我把錄影也給校領導們看了,他們的意思……還是低調處理。”
百年名校,不可能將名譽付之一炬。
梁挽嘲道:“我知道學校不會替我出頭,所以您一開始問我發生了什麽時,我才不想講,講多了也是讓您為難。”
“明年機會還在。”楊秀茹拍拍她的肩:“你掌摑孟芸的事兒,我和祝教授已經幫你求過情了。”她頓了頓,像是有些難以啟齒:“主任的意思是,你寫封檢討,讓家長簽個字,留到係裏做個存檔。”
梁挽睜大眼:“這世上還有王法?她使下三濫手段奪去屬於我的名額,現在還要我做檢討?”
楊秀茹不語,她盡力了,領導的意思本來是要記大過的,畢竟那麽多人都看見了,人多口雜,壓都壓不住。
隻能等小姑娘自己想通了。
兩分鍾後,梁挽長歎了一聲:“我寫吧,但是家長能不能不簽字?”
戈婉茹要是知道了,非把她剝掉一層皮。
楊秀茹點了下她的腦門:“平時那麽聰明,現在犯什麽渾?讓你家長簽字,沒說哪個家長。”
...
梁挽眨眨眼,秒懂。
她掐好時間,十二點整一溜煙跑去了隔壁的z大,食堂萬千人流裏,一眼就能看到黑色衛衣的高個少年。
他舉著不鏽鋼餐盤,正在找位置,旁邊紅著臉的小姑娘們正襟危坐,佯裝不經意地偷偷瞧他。
梁挽躥過去,跟著他落座,笑容甜美:“喂,姓池的,我有事找你幫忙。”
池瑜麵無表情地嚼著土豆牛肉,仿佛眼前坐了團空氣。
梁挽翻個白眼,忍氣吞聲:“哥哥,理我一下。”
少年這才慢條斯理喝了口湯,咽下後屈尊降貴掃了她一眼:“一分鍾。”
梁挽有求於人,不敢拍桌子,長話短說描述了一番事情的經過,而後眨巴著大眼:“很簡單對吧?看在兄妹一場的份上,你會幫我的吧?”
池瑜麵色冷淡,沉吟兩秒,頷首:“可以。”
梁挽震驚了,其實她已經做好了打長期抗戰的準備,誰知道池相思竟然一口答應了,條件是陪他出席一個宴會作女伴,理由特別敷衍,因為他懶得找別人怕被糾纏。
梁挽當然沒理由拒絕,她在拿到那個龍飛鳳舞簽名的時候,順帶收到了一條煙灰色的高定禮服。
禮服非常美,有中國風的味道,一字肩款式,a字裙擺的最外層是薄紗,綴了銀絲線和手工繡出的淺色芍藥。
她都有些不敢相信,覺得實在太順利了點,有漂亮衣服收,有美食佳肴陪伴,還能輕輕鬆鬆解決學校的刁難。
要不是禮服腰線太緊,她真想笑出聲來。
不過這種好心情沒能維持太久,等她看到加長勞斯萊斯下來的男人後,臉色一變,飛速抽回了挽著繼兄的手,火急火燎逃到洗手間避難去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