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自我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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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挽之前覺得這個人自戀, 帶著自己小時候的照片,如今有了新發現,隨口說出來後,不料卻觸到了他的逆鱗。

    那是一種極為複雜的視線, 帶著驚詫和難堪, 還有些更陰暗的東西, 她暫時領悟不出來。隻是被這種目光盯上,她莫名產生了下一秒就要被滅口的錯覺……

    她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 朝後退了一步。

    陸衍失了慣常的從容,神情陰鷙得可怕:“我在問你話。”

    梁挽何曾見過他這種模樣,她纖弱的腕骨被男人捏得生疼, 再被其大力一扯, 失了平衡,跌跌撞撞落到他懷裏。

    不過這會兒已經不是羅曼蒂克的氛圍了, 她鼻子狠狠撞上了男人的肩膀,身體最脆弱的部分之一怎能遭受這種衝擊?梁挽痛得五官都擠在一處, 淚水立刻盈滿眼眶。

    她垂下眼眸,突然覺得委屈極了。

    衣不解帶地照顧他一宿,結果還被審犯人似的。東郭先生與狼, 影射的可不就是她麽?至於小變態,也就是頭白眼狼無疑了。

    氣氛一時冷凝。

    陸衍不作聲,瞥過小姑娘淚眼朦朧的臉, 充斥在血液裏的驚駭和不堪漸漸褪去, 他歎了一聲, 俯身去掰她捂著鼻子的手指,低聲道:“我看看嚴不嚴重。”

    “不用你假惺惺!”梁挽想都沒想,手肘上揚,半點沒客氣地頂在陸少爺的下巴上。

    堅硬的牙齒瞬間磕到柔軟舌尖,帶來鑽心痛楚。

    他悶哼了聲,別開臉去,指腹刮過下唇,定睛一看,全是血。

    小姑娘也太狠了。

    陸衍口腔裏火辣辣的,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他直起身,手放下來,薄唇染上殷紅,襯著他病後初愈偏透明的膚色,瞧上去有幾分觸目驚心。

    梁挽愣住,她倒是沒想過自己這一下會這麽嚴重。但是,道歉是絕無可能的,她梗著脖子,站在離他半米不到的距離,選擇沉默是金。

    他抹掉血跡,緩了好一陣,嚐試著開口:“鼻子還疼不疼?”

    語調含含糊糊的,聽起來挺費勁。

    梁挽知道他還疼著,自己平時吃飯咬到舌頭都要哀嚎半天,更勿論方才那一記肘擊。

    能不遷怒不發脾氣,還反過來關心她,對於養尊處優的小變態來說,算是大讓步了。

    她勉為其難接受了陸少爺遞來的橄欖枝,搖了搖頭。

    他扯了扯唇,語氣無奈:“每次都要見血了你才能氣消,這樣子下去我是不是容易英年早逝?”

    梁挽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表情還沒調整好,又被他摟過去。

    男人手指纖長,掐著她的腰,跟抱小孩似的,將她放到床邊,隨後腳尖勾了室內唯一一把矮凳過來,坐在她麵前。

    落差原因,他需要微微仰著頭,才能同她對視。

    這讓梁挽好受了許多。

    她舔舔唇,輕聲道:“那個鏈子掛墜裏的照片,是你哥哥對吧?”

    陸衍唇邊的笑意淡了些,幾不可聞地嗯了聲。窗外陽光刺眼,他倏然站起,一把將窗簾合攏。

    裏側的遮光布留了三指寬縫隙,暖金色從那裏流瀉進來,恰好就打在梁挽身上,她眯起眼,盯著陰暗處的男人。

    陸衍沒再走近,就靠著牆站著。

    良久,他開口道:“你怎麽知道那個人的存在?”

    梁挽猶豫半晌,發現這問題沒法回答,她的無心之語完全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深坑跳。

    實話實說她跟他哥有過一晚嗎?

    聽上去太蠢了……

    而且,梁挽打從心眼裏不願意讓陸衍知道這個事兒,在她無法否認對他有那麽點兒意思的前提下,她很珍惜自己純白的羽毛。

    糾結了半...天措辭,最終化成了一句搪塞之語:“那什麽,我之前似乎見過他。”

    “什麽?”陸衍猛然抬眸瞅她。

    光線不算好的室內,他的眼睛亮得驚人,有荒謬從裏頭一閃而逝,梁挽吞了吞口水,慢吞吞地道:“不騙你,我和他確實遇到過。”

    “那你一定是見鬼了。”他笑容諷刺,心裏有些煩躁,半垂著頭從褲袋裏摸出煙盒,隨意抵出一根來。

    嘴唇很自然地抿著煙,陸衍撥了撥打火機的齒輪,目光掠過床頭那位鼻頭紅紅的小姑娘,到底沒敢讓她抽二手煙,又把還沒灼燒的尼古丁丟到了垃圾桶裏。

    “說吧,誰在你麵前嚼舌根了?”他情緒穩定下來,仰麵躺倒在她身旁,手撐在背後支起些許,很散漫地道:“喬瑾?”

    梁挽搖頭,她同他的狐朋好友完全不熟,話都沒囫圇說過兩句。她扭過頭,直直盯著他的眼睛:“他就在你的莊園裏。”

    我操。陸衍沒忍住,低咒了聲。

    正午時分,他通體發涼,被小姑娘的話驚出一身冷汗。

    差不多死了十幾年的人,突然被告知出現在他周圍,這種衝擊力,可比靈異片恐怖太多了。

    最詭異的是小姑娘言辭灼灼,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撒謊。

    縱然是無神論者的陸少爺,語氣都變得生硬,連名帶姓喊她的名字:“梁挽,開玩笑適可而止。”

    然而,小姑娘並沒有停止她的鬼故事。

    “他叫陸敘,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對吧?”

    “性格特別冷漠,能凍死人那種。”

    “喜歡黑色,有潔癖,惜字如金……”

    陸衍一開始還漫不經心地聽著,漸漸的,神色變了,他眉眼間溢滿了不可置信和駭然,下頷的線條緊繃著,脖頸連著的那處,隱隱約約青筋綻出。

    他整個人,如被困在巨大鐵籠裏的凶獸,反複找著出口,卻百般不得法。

    梁挽的聲音愈來愈小,沒敢繼續說下去,她感覺小變態的精神狀況不太穩定,主動探過去勾了勾他的衣袖:“喂,沒事吧?”

    陸衍恍若未聞,手勁鬆懈下來,身體陷入到床鋪裏。

    他的孿生哥哥,同她描述的如出一轍,小小年紀,聰明又冷漠,明明還是個初中生,行為處事卻比晚兩分鍾出生的自己穩重太多了。

    不穿校服的日子裏,陸敘永遠是一身黑,洗手要反複三遍,規律刻板得不像個少年。

    然而作為兄長,他無疑是稱職的。

    幼年時陸衍闖的禍,犯的錯,撒的謊,都是陸敘幫忙來處理善後,瞞天過海的本事叫人歎為觀止,就連陸晉明都瞧不出破綻。

    曾經,陸衍也以為隻要兄長在,自己就能一直無法無天下去,長大後不用擔心家族企業,做個紈絝二世祖每天花錢就行了。

    可惜老天爺並不想這麽便宜他。

    他最終還是犯了彌天大罪,甚至,那懲罰都沒有降臨到他身上,反而陰差陽錯讓陸敘代替自己死了。

    冬日的那個晚上,年僅十二歲驚才絕豔的少年死在雪地裏,同時也帶走了母親的全部生命力。

    他在停屍間裏,看著麵泛青色的兄長,默默退了出去。

    兄長頭七的淩晨,他偷偷聽到母親在天台嚎啕大哭,抱著父親泣不成聲,問如果非要帶走一個,能不能把陸敘留下來。

    他神魂俱裂,被愧疚心折磨得不成人形。

    自此,大病一場,記憶缺了一塊,關於陸敘死亡當晚的細節,再也沒辦法想起,警察詢問過,心理醫生誘導過,都沒能成功讓他開口。

    之後的三年,他活得行屍走肉。

    陸衍恍恍惚惚回憶著往事,天花板仿佛起了一團濃霧,陸敘的臉被勾勒出來,愈來愈清晰,他...雙目失了焦距,太陽穴的位置再度傳來尖銳痛楚。

    意識逐漸模糊。

    直到有女孩子軟糯焦急的嗓音在耳邊炸開,懸在半空飄飄然的靈魂才有了歸處,他渾身一震,反射性坐直身,大口喘息。

    梁挽被他嚇到,差點跌坐到地上。好不容易穩住平衡,驚魂未定拍了拍胸口:“你幹嘛一驚一乍的?”

    他呼吸急促,好一陣子才緩下來。再盯著她時,眼神變得晦暗,嗓音暗啞道:“你說你見過他,他是幾歲模樣?”

    梁挽一愣:“你們不是雙生子嗎?當然和你一般年齡。要不是性格實在差太多,光就長相而言,我真心分辨不出你們的區別。”

    “你等會兒。”陸衍麵色蒼白,用力壓了壓眉心,他指尖微顫地取出了鏈飾,當著她的麵打開了吊墜處的金屬薄盒。

    少年麵無表情的一寸照片躍然於兩人眼前。

    梁挽端詳片刻,認真道:“我收回剛才那句話,其實你倆還是挺好分辨的,你哥基本算是個麵癱吧。”

    他根本沒有聽她說話,隻是執著問道:“你確定你遇到的陸敘,不是這般模樣?”

    遇見魂魄都比遇見真人要好。

    前者至少證明死後還有極樂,這些年來他背負著良心債,兄長雖然死得不明不白,卻也沒來尋仇,興許在地下過得不錯。

    可若是後者……

    陸衍不敢再推敲了,他額頭全是汗,聯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失蹤的那幾次,有什麽線索,正在一點一點自發串起來。

    周醫生所說的人格分裂莫非是真的?

    他演變成了陸敘?

    這也太他媽荒謬了。

    梁挽坐在一邊,瞧著他一副魂遊天外的茫然模樣,小心翼翼試探道:“你們兄弟感情是不是不太好呀?”

    他深吸了口氣:“誰告訴你的?”

    她沒好意思轉述陸敘厭惡小變態的原話,支支吾吾:“因為我提起他,你似乎就變得不太正常。”

    他勉強笑了笑,順著她原來的話往下接:“我們十幾年沒說過話了。”

    怪不得。梁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她無意再窺探人家兄弟間的恩怨情仇,有心想轉移話題,肩頭一沉,有人壓著她,齊齊陷入到被褥間。

    “做什麽!”梁挽睜大眼,不能理解他好端端上一秒還在聊正經的,為什麽下一秒就又開始□□。

    陸衍沒把他潛意識裏的疑慮告知她,怕嚇到小姑娘。

    他隻是將身下柔軟的軀體摟得死緊,頭埋在她的肩頸處,努力汲取著少女的氣息,仿佛這樣,心中好的不安和煩躁就能壓下去一些。

    “別動,我抱會兒。”他低低地道:“就一會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