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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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挽沒敢看男人的表情, 自己繞到後邊開了後備箱, 拖出行李箱埋頭就走。興許是為了怕自己後悔, 她的步子很快, 隻是臨近門禁區的柵欄處時猶豫兩秒, 停了下來。

    晚上八點來鍾, 不算遲,屬於她的這一邊萬家燈火敞亮,至於另一頭, 唯有幾盞路燈,深灰跑車停在市政設施的間隔處,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她回過頭去,定定看了兩秒。

    那裏毫無動靜。

    梁挽感到心紮了一下,突然想到那句分手是為了被挽回的話, 她自嘲地搖搖頭。

    還有什麽好期待呢?畢竟她隻是他萬花叢中過的其中一朵,興許當時得不到有所遺憾,可久了照樣埋葬於記憶的長河處,化作塵土, 再不會惦記。

    她深吸口氣, 和安保打了個招呼, 別墅區的鐵門沿著軌跡自動打開。

    這一片居住建築已經不算新,差不多有十二年了, 因為臨著5a級風景區, 當時剛預售時, 立馬炒到了天價, 池明朗能豪擲千金一次買兩棟,實力不容小覷。

    車子出入口在北側,她走的是人行路道,沿途到處都是風景,有小孩玩仙女棒,尖叫著跑來跑去。所有的樹上都壓了一層薄薄的雪,紅色中國結掛在枝頭,過年的意味濃重。

    梁挽站在樹下,遠遠眺著最裏頭的那兩棟。外麵一圈都是雙拚,唯有池家是獨棟,這種殊榮獨一無二,怨不得她母親那麽喜歡在家裏頻繁招待其餘貴太太。

    可是已然大年初四,自從她去巴黎交流演出給戈婉茹發了消息,對方沒回後,她們兩母女的交流自此結束。

    說來可憐,合家團圓的日子,除了池明朗意思意思在年三十給她這個繼女打過電話表示關懷之外,就沒人再惦記她了。

    梁挽真心覺得自己是多餘的,她放慢了腳步,走幾步就停一停,看小孩們嬉笑打鬧。

    物業的工作人員開著時速二十碼的電動車路過,詢問要不要載她一程。

    梁挽搖搖頭拒絕了。

    隻是路再長,也有到的時候。她上了階梯,聽著裏頭綿延不絕的笑聲,硬著頭皮摁了門鈴。

    開門的是童管家,見到她驚訝道:“小姐回來了。”

    梁挽點點頭,超前走了一步,見對方沒讓開,不由皺眉:“太太又在招待客人?”

    童管家猶豫道:“是的,您要不要從花園那邊進,直接去臥室換身衣服?”

    梁挽愣了愣,想起一些不好的回憶。

    曾經她高中放暑假回家提早一天沒知會母親,不幸在回家路上碰到暴雨摔跤沾了泥水,恰逢戈婉茹在客廳給朋友炫耀新拍得的珠寶,見到她一身狼狽那臉黑的比鍋底還誇張。

    從此以後,池家就有了規矩,但凡太太的貴客在,所有人都必須在進門前好好審視自己,池明朗都不能例外。

    梁挽是不願意為難家裏用人的,有這麽個難伺候的女主人,他們也不容易。可她今天過得夠憋屈了,脾氣上來誰都勸不住。

    更何況,她這一身正常的冬裝,有毛病嗎?

    “太太責怪了我擔著。”梁挽無視管家欲言又止的神情,直接推開了門。

    裏頭的室溫恰到好處,壁爐火正旺,戈婉茹坐在高背沙發上,幾個閨中好友圍在她身邊,正凹造型拍一年一度的名媛照。

    一幫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臉上半點痕跡沒有,蘋果肌飽滿,下頷線條緊致,不知道做了多少次熱瑪提和超聲刀。

    要不是眼神有了滄桑感,瞧上去真和小姑娘沒什麽兩樣。

    攝影師趴在波斯地毯上給她們拍照,隻差沒五體投地,一邊瘋狂吹捧一邊猛按快門。

    梁挽就在閃光燈的刺目中進了門,她沒刻意掩飾動靜,行李箱交給女傭,若...無其事地同戈婉茹打了個招呼:“媽。”

    聞得動靜,幾人齊齊看過來。

    戈婉茹嫌惡地看一眼少女身上皺巴巴的外套和她淩亂的長發,全然無視女兒凍得發紅的臉,冷道:“去換衣服再下來。”

    梁挽隻想嗬嗬,她在母親好友們不加掩飾的探究眼神中湊過去,佯裝乖巧地同她們笑笑:“陳姨、薛姨、付姨,挽挽祝你們新年走大運。”

    這是晚輩明著要討紅包的節奏。

    三人麵麵相覷,有些尷尬,沉默半晌,其中一個褪下了手中的玉鐲,塞過去:“哎呀,來的急沒給你準備壓歲錢,這個鐲子成色很好,給你當新年禮物。”

    戈婉茹氣得麵色鐵青,厲聲喊她的名字。

    “謝謝薛姨,我有點累,先上樓了。”梁挽見好就收,沒再等其餘兩位搜刮身上首飾,鞠了一躬就退出了戰場。

    她的臥室在三樓,四十多平,落地窗正對著湖水,起得早就能看到碎金鑲碧波的美景。之前池明朗為彰顯大方把原本屬於兒子的那間騰出來讓給了她,後來池瑜就搬到了她對麵。

    隻是他一直住學校的研究生宿舍裏,就算過年也就匆匆露一麵,基本正月裏是碰不見他的。

    正因如此,梁挽才會在聽見少年清冽的嗓音後,驚奇停下了腳步。

    對麵的房門虛掩,光線從門縫裏透出來,他應該是在打國際電話,語速很快,飆得一口美式英文。

    總之梁挽這破爛水平是聽不懂的,她也懶得過去打招呼,畢竟兩人上一回在宴會上鬧得不太愉快,爭吵完後分道揚鑣,算算日子,差不多一個多月沒聯係了。

    她和池瑜的關係一直不太友好,這種程度當然也稱不上冷戰。

    但有一點直到如今她都沒能弄明白,當時見到她和陸衍在一塊,她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繼兄為何如此生氣?管的也太寬點了吧。

    梁挽分心思琢磨了兩秒,不敢往奇怪的方麵去揣測,甩甩頭擰開了自己臥室的門把手。

    剛要進去,身後傳來腳步聲,就兩步,停了。

    她僵了一會兒,扭過頭去,扯扯唇:“新年好。”

    少年距離她不過咫尺,屬於她那一邊牆上掛了盞羽毛燈,影影綽綽的光效落在他臉上,襯得那張禁欲係麵龐愈發清冷,再加上眼角的紅色淚痣,仿佛是什麽玄幻文裏的謫仙男主。

    可惜這樣的妙人一開口就叫人生氣。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他淡淡道:“逢年過節的,不必假惺惺。”

    “……”梁挽真心後悔同他說話,她壓下火,一聲不吭地轉身回去。

    忽而脖子一緊,行動受製,有人從後麵扯住了她的帽子。

    梁挽從小區外邊走到家,吸了十幾分鍾冷空氣,喉嚨本就發幹,被他那麽一弄反射性就開始咳嗽。

    她捂著嘴,肺裏跟拉風箱似的,難受到不行。這一天的糟心事兒太多了,她流出的生理性淚水到最後演變成奔流大河,洶湧朝外湧,怎麽都停不下來。

    這回輪到池瑜愣住了。

    小姑娘的帽子還在他手裏,吸著鼻子,哭成了淚人。

    平時活蹦亂跳戰鬥力爆表的嗆口小辣椒突然就成了楚楚可憐的小白蓮。

    素來麵無表情的z大高嶺之花亂了心神,他心煩意亂地縮回手,而後走到她麵前,笨拙地將她毛茸茸的兜帽整理好。

    “弄疼你了?抱歉。”

    梁挽還在哭,她腦子全是自己同陸衍說的那句我們算了,後遺症姍姍來遲,此刻虐得她五髒六腑仿若都挪了位,失戀的苦楚比想象中更可怖。

    池瑜不明白她為什麽會有這麽大反應,但是站在走廊裏也不叫回事兒,他趁著小姑娘茫茫然,就把她帶到了自己的房裏。

    ...怎麽哄女孩子是一門學問。

    陸衍是心高氣傲懶得折騰,至於池相思,那是真的毫無經驗。

    iq170的天才少年陷入難題,抽了濕巾給她,站樁似的在旁邊盯了良久,見她還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歎了口氣給宿舍的師兄發了消息求助。

    師兄回得言簡意賅:

    【若是為你哭,就親上去,別管她掙紮;若是為別的男人哭,醒醒吧,作為備胎的你就算把月亮摘下來都沒屌用。】

    池瑜沉默片刻,拆了條新毛巾去浴室用熱水打濕,絞幹後遞給了坐在床邊的小姑娘,低聲道:“分手了?”

    她渾身一僵,沒有正麵回答,好一陣子才接過去,捂在眼睛上,抽抽噎噎:“謝謝。”

    所以接下來……該做點什麽?

    屋子裏窒息一般的氛圍,隻有少女無意識的抽噎。

    池瑜想去攬她肩膀的手伸了又放,最終落下,拉開電腦桌前的椅子,接著鼓搗他的研究生論文。

    但是這個節骨眼,他又如何能繼續心無旁騖地學習?一連串沒意義的abcd打在文檔上,像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池瑜有點兒沒辦法,他認輸了。

    拿過外套披上,他蹲下去,輕輕掰開她的手,嚐試著放軟嗓音:“我帶你出去放煙花?或者你有什麽特別想做的事情嗎?”

    “什麽?”小姑娘抬眸看向他,眼眶泛紅,那一汪淚水如清泉盈盈。

    哭起來也挺好看的。池瑜想,要是她能一直這樣軟萌,可不比平時張牙舞爪的時候招人疼多了?

    心裏這麽思忖,麵上卻依舊不動聲色。他把她手裏的毛巾扯出來,不算溫柔地替她擦了擦眼淚,語調生硬:“走吧,別哭唧唧的,不適合你。”

    梁挽被他擦得臉頰生疼,偏過臉去躲閃,“不想出去。”

    “哦?或者你是想等你母親派人喊你下去拍照?”池瑜專門打她七寸,蠱惑道:“我們從花園後門出去,過了十二點再回來。”

    梁挽眨了下眼,立刻動搖了,但她沒搞懂他怎麽突然轉性,浴室小心翼翼地試探:“你幹嘛對我這麽好?”

    池瑜冷漠臉:“過完年我就去mit報道了,以後很長的日子都見不到你這張討人厭的臉了,所以勉為其難盡一下哥哥的義務。”

    梁挽梗住。

    他卻破天荒漾開笑來:“另外,見你失戀了,我特別高興,心情好也是其中一個原因吧。”

    她飛起一腳就踹,兩人打打鬧鬧,到了階梯口都放輕腳步慢下來,躡手躡腳下樓,拐過花園,悄悄離開了老宅。

    外頭不經意間又飄起了雪,溫度驟降,梁挽縮著脖子:“我們不是要步行吧,好哥哥?”

    “再怎麽說我也是池明朗的兒子。”池瑜晃晃車鑰匙,他的車就停在隔壁一棟別墅的車庫裏。

    等到一本正經的池相思把騷包的淺金色aston martin開出來後,梁挽久久沒說出話來。

    “我爸送的。”他無奈道。

    “我猜到了。”她失笑,跳上車去。

    阿斯頓馬丁一溜煙疾馳而去,兩個人誰都沒注意到,在不遠處的陰暗處,有個男人靠在深灰跑車邊,正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

    落雪覆在他的眉眼上,他摸出煙,點燃後指尖反複擺弄著打火機的蓋子。

    半晌,他給朋友去了電話:

    “有個車牌,你幫我查一下接下來的動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