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采花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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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這世上有後悔藥, 陸衍一定會傾盡所能去求一顆。

    過去的四個小時裏,從她說完那句話開始, 他整個人陷入到一種事態超出掌控的恐慌感裏。

    這種滋味非常陌生。

    陸衍活到二十七歲, 在感情這方麵是從來沒有吃過癟的,原先他自己都沒完全搞懂對她的狂熱來自什麽,興許是征服欲作祟,興許是覺得她與眾不同挺好玩, 總之上了心,就要弄到手。

    可在見到她毫無留戀抽身離去時,他懵了, 長期以來的的勝券在握被擊了個粉碎。他不受控製地去想,若是從今往後兩人再無瓜葛, 他會怎樣?

    他抽完整整一包煙, 都沒有找到答案, 反而有細細密密的痛楚,緩慢地自心口蔓延開來, 像是什麽蠱蟲,在啃咬著他的身軀。

    太煎熬了。

    他發現根本不能去認真思忖這個問題,隻要聯想到以後形同陌路的場麵,胸骨處就一抽一抽,跟得了心絞痛一般。

    而這種不適, 在瞥見她和一位少年狀似親密地跳上跑車後, 升華到了最頂端。

    他真切嚐到了嫉妒的滋味。

    自宴會後, 他就派人查過那個少年, 知道對方姓池,臨城金融業大佬的獨子,也是她的繼兄,兩人並無血緣關係。

    同住一個屋簷下,又年齡相仿。即便明麵上是兄妹,難保不會日久生情。

    更何況姓池那小子的眼神他早就看懂了,分明就是對小姑娘有點心思,不然也不會在宴會上那麽失態。

    如今他倆生了嫌隙,這廝怕是要趁虛而入吧。

    一念及此,陸衍的五髒六腑都快灼燒了,再發散性思維想得遠一些,從今往後,她的笑她的鬧,都將屬於另外一個男人……

    他簡直就像置身阿鼻地獄,也終於明白,她並不是非他不可。即便不甘願,他也必須承認,姓池的小子外表吃香又滿腹經綸,確實有同他一戰的資本。

    此刻,這纏人的家夥還在外頭急促地敲門。

    其實陸少爺大可不必這麽躲躲藏藏,哪怕她繼兄進來,他多的是手段把小姑娘擄走。

    但瞥見她一臉受辱的神情,他捂著她的唇,俯下身,低聲道:“五分鍾,說完就放你離開。”

    梁挽說不出話來,隻能憤怒地用眼神抗議,她發出模模糊糊的嗚咽聲,可惜太輕,全掩埋在他的手掌下。

    他歎息著:“挽挽,當作我求你。”

    梁挽一僵,遂不及防撞入那雙漆黑的眼裏,一半深情,一半乞求,她何時見過他這樣低聲下氣的模樣,當下就愣住了。

    “行嗎?”陸衍盯著她,“我鬆手了?”

    她垂眸,睫毛顫了顫,默認了,呼吸重新得到自由後,梁挽瞧了一眼他白皙麵容上的耳光紅印,悶聲不響給池瑜發消息。

    【肚子疼,可能在wc待久一點,你去車裏等我吧。】

    對方很快回了個嗯字。

    她收起電話,往後退了一大步,背抵著門板,一副急著要走的姿態,語氣冷淡:“五分鍾開始計時。”

    陸衍站在原地,沉默良久,笑了笑:“非得這樣如臨大敵?”

    梁挽板著臉:“四分半。”

    “挽挽。”他無可奈何地喚了聲,湊上前去,見她雙手環胸異常防備,他皺了下眉,又靠回到洗手台邊上。

    氣氛不算和諧,兩人都沒吭聲。

    也虧得五樓在裝修,沒什麽人上來,要不陸少爺在女廁所呆那麽久,指不定要被當成變態抓起來。

    半晌,陸衍率先打破僵局:“我承認在你之前有過幾段不成熟的過去,我不敢隨便拿年少無知當理由搪塞你,但這應該不算死罪吧?你不能要求我是一張白紙,這對我不公平,挽挽。”

    ...

    她抿著唇,默默聽著,指甲沿著門縫,無意識緩緩劃了一道。

    他喉結滾了滾,不太適應這樣子剖析內心,猶豫道:“如果你是因為寧雅芙的話……”

    “不是。”梁挽出聲打斷,她仰直脊背,深吸了口氣:“我承認當時受到挑釁特別憤怒,可那隻是□□而已,真正的原因你還不明白麽?”

    陸衍皺著眉:“什麽?”

    她勇敢和他對視,嗓音輕柔又堅定:“是因為我倆的感情基礎太薄弱了,根本經不起考驗。你我認識才短短四個月,對彼此的了解程度根本不足以維持戀愛關係。”

    “你別逗我,成嗎?”他頗為無奈地看著她。

    小姑娘嚴肅理智起來,比教導主任還恐怖,大道理一套套的。他眉眼舒展開來,反手撐在洗手台上,失笑:“二十一世紀了,交往還非得有個循序漸進的程序?”

    完全雞同鴨講,梁挽有一瞬間的無力感。

    盡管都是富貴人家的小孩,可三觀大相徑庭。

    他挑剔難伺候,衣食住行樣樣都要頂尖;狐朋狗友成群,全是紈絝,習慣於尋歡作樂逢場作戲;耐心差,脾氣糟糕,就連同情心,都少得可憐。

    他確確實實是被慣壞了的大少爺,同她不一樣。

    梁挽搖搖頭,沒了交談的欲.望,擰開了把手要走,後麵的人猛地逼近,撐在門上,將她籠在方寸之間。

    “五分鍾還沒結束。”他麵容冷下來,一字一頓:“把話說開。”

    她最煩的就是他這副頤指氣使高高在上的姿態。

    被戲弄,被強迫,被綁架,被傷害。

    一切不情願的事兒,在他地方,全都輪了一遍。

    偏偏這人還能踩在雲端,繼續保持著大少爺的架子,言辭灼灼問她為何逃避。

    梁挽推了推他的肩膀,紋絲不動,她閉了下眼,有點光火,揪著他的領子道:“行吧,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老實回答。”

    “還是生龍活虎的樣子適合你。”陸衍任由她動作,語調縱容:“問吧。”

    “你喜歡我麽?”她認真道。

    他懶懶扯了下唇,臉上明明白白寫了兩個字【廢話】。

    梁挽踮了踮腳,同他平視:“有多喜歡?”

    這是什麽爛俗問題?陸衍有點懵,他以為小姑娘是在找尋安全感,於是揉了把她的腦袋,輕笑:“比你想的要多很多。”

    她麵無表情地繼續:“那能喜歡多久呢?”

    送命題又來了。

    陸衍迅速組織語言,腦子裏掠過幾個答案,喜歡你到永遠?愛你至死不渝?似乎都太假了。

    梁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輕嘲:“在你的愛情觀裏,是不是認為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分開,這種現象很正常?”

    他眉頭擰在一處,下頷線條緊繃,想說點什麽,然而最終沒能開口,顯然是默認了。

    “明白了。”她替他拍拍領子,故作輕鬆:“咱倆不是一路人。”

    陸衍不太喜歡她這種故意分清界限的話語,抓住她的指尖,反問:“哪裏不對?不是每對情侶都能白頭到老的。”

    他說完,意識到自己又走岔了道,煩躁地將額前碎發朝後掠去,“你別給我挖坑,我說過,我對你是認真的。”

    “認真不代表永遠。”她執著道。

    陸衍沒脾氣,這對話簡直了,幼稚得令人發指。他撥了撥她的長發,笑道:“就那麽害怕我中途走掉啊?”

    他以為她又回跳起來痛罵他自作多情雲雲,誰知道小姑娘遲疑片刻,竟然點了點頭。

    陸衍的腦海裏炸開五顏六色的煙花,心軟得一塌糊塗,微微側過臉想吻她。

    梁挽避開:“所以不能和你在一起。...”

    “你說什麽?”他的唇離她的臉頰不過半公分,就那麽僵住不動了。

    梁挽聳肩:“因為和你談戀愛幾乎可以預見下場,一定會很慘烈,估計比那個寧雅芙好不到哪裏去。”

    如果沒有得到過,那就沒有念想。

    要是得到過再失去,那種苦痛,誰能理解?

    就如同她與陸衍,明明連個正兒八經的交往都算不上,在她說出那句算了吧的決絕之語後,卻差點把把過去一年的眼淚都哭完了。

    她太害怕這種被拋下的絕望。

    當初得知父親車禍去世,她的整個世界都崩塌了,唯一在幼年時給過她無上寵愛的男人一夕之間離開,叫她渾渾噩噩找不到活著的意義。

    若是換成愛情,再來一次,還能熬過去嗎?

    梁挽實在沒信心,也不願意嚐試了。如果說先前被陸衍強勢進駐生活還抱著三分希冀,那麽經曆過他爭吵過後無所謂的態度和寧雅芙事件後,那點子星星之火就全然熄滅了。

    “所以不要再糾纏了,早點翻篇,你會遇到一個比我識大體也更能配合你的姑娘。”

    她一鼓作氣說完,飛快拉開了門。

    這回陸衍沒攔,他聽著最後那句話,尾音繚繞,如深山古鍾,一遍遍在腦子裏回蕩。

    台詞如此熟悉,堪稱他送給寧雅芙的臨別贈語。

    莫非,前女友的詛咒真的顯靈了?

    陸少爺渾渾噩噩,邁著機械的腳步走出去,遠處的小姑娘背影消失在拐角處,他摸出煙來,手指不受控製地抖,打火機撥了兩次沒點著。

    挫敗和失落擠進靈魂深處,把原本沒心沒肺的人攪得如臨地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失了勇氣和驕傲,不敢再追上去,怕她又要說出什麽叫他撕心裂肺的話語,他有點遭不住了。

    在商場五樓迷茫了整整兩小時,午夜時分,他開車去了h市。

    市中心有罕見的六星酒店,頂層為總統套房,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夜景,一晚六位數,被譽為最值得帶女友共享私密時光的hotel。

    結果就這麽個浪漫奢華的地兒,卻有人形單影隻忙工作。

    陸衍進去時,荊念麵前還放著三台液晶顯示器,期貨合約和關鍵走勢圖顯示得密密麻麻。

    “怎麽,還沒搞定小夜鶯呢?”他突然痛快了不少。

    荊念戴著金絲邊眼鏡,五官無可挑剔,z大出名的行走荷爾蒙,堪稱斯文翹楚。聽到好友奚落,他也不惱,微微一笑:“咱們半斤對八兩,誰也別嘲誰。”

    “老子真服了,這些姑娘一個個的,比嫦娥還難追。”陸衍長歎一口氣,十指插入到發間。

    荊念轉過椅子,涼涼地道:“還可以吧,我快了。”

    陸衍挑了下眉:“騙我的?”

    “我們要一起去島上度假。”荊念言簡意賅:“不必太羨慕我。”

    陸衍酸得不行,都是同一起跑線的,憑什麽人家進度條飛竄啊?他平複了下心情,直接問重點:“怎麽做到的?”

    荊念轉著筆,淡淡道:“用了點手段。”頓了頓,他笑起來:“想聽嗎?”

    陸衍佯裝雲淡風輕:“那就隨便聽一聽。”

    “其實也沒什麽。”荊念慢條斯理地道:“前兩天雪下最大的日子,我去她家樓下罰站了一晚上,然後逼她親手給我喂臘八粥,吃了裏頭的過敏源花生,去醫院搶救了。”

    陸衍:“……”是個狠人。

    故事驚心動魄,可惜並不適用於他和梁挽,小姑娘倔得要命,油鹽不進,更別說苦肉計了。

    陸少爺心中抑鬱,反觀荊大教授,繼續盯盤,也沒有要安慰他的意思,隻是在聽到第十五聲歎息後,不耐道:“你別裝什...麽善男信女,想要就去爭,在我這裏憂鬱給誰看。”

    陸衍猛地站起來,一言不發朝外走。

    外頭忽而狂風大作,下起了冬雨。

    他淋著雨,迅速跳上車,一路高速來到臨城的風景園區,晃過值班崗避開保安,他隱匿著身形,來到湖畔的別墅。

    罰站就算了,今天他決定當一回采花賊,夜闖小姐閨房。

    隻是想法很美好,現實很骨感。

    十分鍾後,當陸少爺抱著雨汙水管艱難地在濕漉漉滑不溜秋的管道上爬行時,他意識到一個問題。

    等等,梁挽的臥室在幾樓來著。

    這房子大得離譜,瞧上去一層有十幾個窗戶,難道要挨個去查看?

    陸衍淋成落湯雞,進退兩難。凍得實在受不了,他鋌而走險,給小姑娘發消息:【挽挽,我在你窗外。】

    很快有窗戶推開的聲響從側邊的上方傳來。

    他抬眸,看清了位置,雨絲飄進眼睛裏,不舒服地抬手去揉,沒留意到身體的平衡,瞬間摔了下去,小腿脛骨頂到花園裏的青石板,痛到炸裂。

    陸衍沒敢哼出聲,慶幸方才爬得不高,應該不會骨裂。他趴在地上休息了陣子,帶著一身泥繼續勇攀高峰。

    這回挺順利,敲響小姑娘窗戶時,他把臉上的泥抹去,莫名緊張。

    穿著粉白睡衣的少女趿拉著拖鞋過來,瞧了他半天,隨即刷拉一下把窗簾遮了個嚴嚴實實。

    陸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