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六月的雪,五月的桃花 (需要收藏、推薦、您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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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黑的天,轟隆的雷,豆大的雨,一道道好似爪子的白電,撕裂江寧城上空。

    雨下得又急又大,袁絨蓉要下人趕緊地把幾盆名貴牡丹,山茶,蘭花搬進屋裏。

    一條大紅色錦鯉,從溢滿的荷葉青石缸翻跳落地,兩個男仆一個抱著盛著水的木盆,另一個蹲下捉魚,將錦鯉放進盆子裏,再將手伸進缸中抓住另一隻,等錦鯉通通進盆後,兩人濕著身子,一左一右,合力將魚搬進廊內。

    袁絨蓉來到六如居已有一小段日子,唐寅貼身丫鬟僅需要照顧他一人起居,唐寅要人服侍的事情並不多,更不要求她和秋香隨侍在側。

    端茶送水,整理完書房,還有大把的空閑時間。

    唐寅對袁絨蓉說了,日後她會是京劇班子裏第一個青衣小旦,唱功的鍛煉不能斷,學完了玉堂春,接下來便是遊園驚夢。

    一場女起解,早就迷住袁絨蓉的心,等拿到遊園驚夢的本子,袁絨蓉整個人化入杜麗娘與柳夢梅的生死之戀裏。

    貪多嚼不爛,袁絨蓉並不因為有了新的角色而分心,專注在全出玉堂春裏,在爐火純青前,她隻能是蘇三。

    唐寅承諾,遊園驚夢將由他親自下場指導,這可把袁絨蓉樂開了花。

    在六如居的吃穿用度,袁絨蓉和秋香並無二致,與主子無異,幾個時辰的苦練完,兩個人就泡在香湯舒緩身子,品香茗,吃點心,陪秋香玩耍,除了少了丫鬟隨侍,日子過得比在瀟湘院還要滋潤。

    袁絨蓉有些汗顏,要秋香幫她找點事做,秋香便把院子裏的花草,缸子裏的幾條魚移交出去。

    之前偶爾來六如居,袁絨蓉便知道院子小雖小,養著,把玩的觀賞物都不平凡,以為唐寅定然派了有經驗的花匠照顧。

    等住進六如居,袁絨蓉才發現,秋香口中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花匠老王,不懂半點花藝,秋香讓他管花草,隻是因為這活輕鬆,不費力。老王蒙著頭瞎整,無論什麽花全都擱在外頭風吹雨淋太陽曬,錦鯉也是想到才喂,沒養死是花兒、魚兒命大。

    從小袁絨蓉便喜歡蒔花弄草,父母、兄長屋子的蘭花都是她親手養的,覺得花有靈,草有心,看不得它們受苦。

    接手後,移盆、換土,要老王照她的指示澆水、摘葉、除蟲,她親手修整擦拭,在她拾掇下,院子花團錦簇,尤其石榴花開得喜人,在豔陽下分外嬌媚。

    很多花是禁不起大雨打的。

    「花弄翻了沒關係,人千萬別傷了。」

    暴雨傾盆,袁絨蓉越顯著急,名花再難尋,也沒有人命可貴。

    唐寅對秋香將部分管家權交給袁絨蓉並沒有意見,認為這是個好主意,他無心,秋香又散漫,有個像袁絨蓉這樣,重視規矩,對內宅管理有概念的人,示範提點,對秋香幫助很大。

    「錢沒了可以再賺,人死了卻不能複生。」

    放權就不幹涉,唐寅隻給了這個大原則,古代的人命觀太輕賤了,唐寅無法接受。

    袁絨蓉心有戚戚焉,當過任人發賣的物品,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要下人們以安全為上,躲雨優先,來不及搬的就算了。

    大雨、怒雷不停,視線朦朧一片,院子裏再也沒有清晰的景物。

    秋香摀著耳朵,小跑步來到袁絨蓉身旁。

    「當心點,我的小祖宗,路滑,摔壞了,姐姐可賠不起。」

    本來就喜愛秋香,秋香又是她的老師,唐寅對秋香的寵溺更影響了她,袁絨蓉對秋香是一千一萬個疼愛。

    「不是怕打雷,怎麽還跑出來了?」

    秋香畏懼雷聲,唐寅讓她待在書房侍候。

    「華掌櫃跟少爺在談事情,聽也聽不懂,悶死了,出來找姐姐玩耍。」

    一道響雷轟下,秋香縮著脖子,摀緊耳朵說。

    「就記得玩,少爺要妳寫的大字寫完了沒?」

    唐寅隻管教秋香識字讀書,從不督促,袁絨蓉自然得扮黑臉。

    秋香像是做了虧心事,轉頭就要跑,被袁絨蓉一把抱住。

    「妳昨天不是說想吃,九如茶社的玫瑰蜂糖糕,練完字,姐姐買給妳吃。」

    袁絨蓉用糕點引誘秋香。

    「這雨不知要下到什麽時候,到時人家早賣完了。」

    秋香嘟嚷地說。

    「早買好了,聽說是少爺要買,還給我們插了隊。」

    唐寅隻提一聲,華掌櫃便派夥計到九如茶社購買。

    「快快快,我們練字去。」

    秋香眼睛亮了起來,拉著袁絨蓉往屋子裏走。

    一本正經懸腕提筆,臨摹唐寅幫她選的字帖。

    一有寫得滿意的字,秋香便側頭過去看袁絨蓉,袁絨蓉讚賞地點頭,秋香笑花了眼,越發地專心習字。

    因材施教,教導秋香的效果,鼓勵大過責罵。

    袁絨蓉不禁地想,若能有個秋香這樣窩心聰明的女兒,不知該有多好。

    一想到她做的事和相夫教子沒兩樣,臉便紅得像是院子盛開的石榴花,心裏火撩火撩地燥熱,正應了五月石榴紅似火的俗諺。

    怕被秋香看出異常,袁絨蓉走到窗邊,讓飄亂的雨絲打在臉上,消去暑熱。

    等心境平靜,秋香也將功課做完,袁絨蓉正要去準備點心,秋香提議將糕點端到書房,唐寅一定會留她們下來,人多東西會變得更好吃。

    說走就走,秋香不擔心被唐寅罵沒有規矩,直接讓袁絨蓉泡了四杯茶,她端著四小盤花香撲鼻的玫瑰蜂糖糕,來到書房。

    聽見唐寅的說話聲,秋香一臉得意看著袁絨蓉,她早說了,唐寅和華掌櫃一議起杭州的事,沒談上一、兩個時辰不會結束,一人一杯一碟,數量剛剛好。

    得了唐寅允許進書房,卻見到裏頭多了一個,男子裝扮,頭發、衣袍微濕,一雙杏眼盈潤,身子曲線略顯,藏不住脂粉味,連秋香都看得出是女扮男裝的女子。

    袁絨蓉在瀟湘院見過一次麵的張夫子陪坐在一旁,態度恭謹,目不斜視。

    「還不拜見吳公子,張夫子。」

    來者是客,何況吳嬛嬛和張夫子冒雨前來,告知唐寅一個重大的消息,豈能怠慢。

    秋香、袁絨蓉屈身向兩人行禮,吳嬛嬛和張夫子眼神停留在袁絨蓉身上,尤其是吳嬛嬛像要把袁絨蓉給看透了,目光黏在她的臉上。

    唐寅為袁絨蓉贖身一事鬧得滿城風雨,連說書的都編了一個段子在茶館裏說道。

    好奇心人皆有之,袁絨蓉不怪他人打量,但吳嬛嬛給她的感覺太怪異了,有欣賞,有檢視,欽羨裏帶著幾許妒意,甚至是隻出現在男子眼裏的情火,但她卻是女兒身。

    「誰告訴妳們有客人來?」

    見袁絨蓉和秋香一個人送上香茗,一個人遞點心,唐寅疑惑地問。

    秋香哪敢說茶和點心是給自己預備的,傻呼呼地直笑,唐寅一看,便知她打的小算盤。

    「奴婢剛好路過瞧見,就請秋香妹妹幫個手,甜糕是九如茶坊今早現蒸的,請各位嚐嚐。」

    袁絨蓉不著痕跡地將事情攔在肩上,穩重得體,唐寅越發覺得家交給她管,應該會有一個新氣象,這不,院子交給她打理,沒幾天就變得清爽順眼。

    「袁姨娘客氣了。」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吳嬛嬛以唐寅的妾室稱呼她。

    見唐寅沒解釋的意思,袁絨蓉也不多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便要帶秋香退下。

    「這件事與袁姨娘也有關,不如請她留下一聽如何?」

    兩人一來,張夫子便直接道出吳嬛嬛身份,當朝公主要留人,唐寅哪能說個不字,不理會巴巴地望著自己的秋香,單獨留袁絨蓉在身邊。

    雖然納悶,袁絨蓉仍本分站在唐寅身側。

    「袁姨娘可知,因為玉堂春,整座東京人仰馬翻,雞飛狗走。」

    吳嬛嬛笑說。

    「公子何出此言?」

    袁絨蓉更迷糊了。

    「太學生陳東糾結了數萬儒生到皇城前,以替玉堂春請命為由,請求今上處死朱勔,如今東京誰人不知玉堂春、蘇三的大名。」

    陳東討賊文裏寫著,玉堂春不單是蘇三一人,每個因朱勔而家破人亡的江南女子皆是玉堂春。

    不輕易在外人麵前落淚,袁絨蓉忍住傷悲和悸動,望著唐寅,想從他口中得到確切的答案。

    書房裏的人,當屬袁絨蓉最渴望朱勔受戮。

    「吳公子在東京的熟人捎信來說,請命的人在皇城外已坐了八天,聲援的人不減反增,聲勢不亞於上回的論六賊禍。」

    為防落空,唐寅不想給袁絨蓉太多希望,但話中的意思是,繼蔡京、王黼、童貫、李彥、梁師成之後,朱勔極有可能伏法受死。

    「那也是少爺的功勞,與絨蓉何幹?」

    袁絨蓉都不曉得如何壓抑住了淚水,恬靜無傷地說。

    沒有看見預期的反應,吳嬛嬛有些失望,畢竟她可是叫人查了袁家的老底才來,但也無妨,她來主要是為了給唐寅提個醒。

    「袁姨娘說得對極了,短短幾天玉堂春便被翻印數萬本,日後必然人手一卷,桃花庵主的詩詞滿街傳,人人都說,六月雪花冤,五月桃花怒,貴少爺的名聲響徹東京,上達天聽。」

    吳嬛嬛話說得輕挑,內心卻沉重。

    身為太上皇之女,她知道父皇的性子,和朱勔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或許父皇和皇兄會再次迫於壓力,下旨誅殺朱勔,但有哪個君王能忍受臣子一次又一次挾眾逼迫。

    保朱勔,不單是太上皇重要朱勔,也是為了保住皇家的顏麵,保不住朱勔,皇權等同虛設。

    陳東聲勢正旺,整個大翎朝的儒生站在他的背後,在外患清除前,天子之怒傷不了他分毫,動不了陳東,遷怒給唐寅,一道旨意,隨便安個罪名,便能叫唐寅死無葬身之地。

    看著麵前鬱著眉頭,笑不開懷的唐寅,吳嬛嬛愧疚更深了。

    蔣傑那個老閹貨,竟瞞著她,給父皇上了一道密折,參唐寅幾項大罪,又撞上陳東以玉堂春為引,聚眾逼宮,就怕父皇無處可發的雷霆之怒,轉降到江寧,唐寅成了陳東的替罪羊。

    吳嬛嬛以為,蔣傑會注意到玉堂春,全是她手不離卷,又專程到太白居聽書看戲的結果。

    「是禍不是福。」

    唐寅傷懷地說,哀色化做眼淚,盈著他純善無垢的眼珠外。

    「集思廣益,說不定可以想出解決的良策。」

    看唐寅這般沮喪,吳嬛嬛自責到不行。

    「來不及了。」

    唐寅搖頭嗟歎。

    盜印防不勝防,捉不勝捉,數萬本那可是多少貫錢的損失?更別說之後,著作權易傷難愈,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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