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祭陳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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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抵達汴京境內前,在簡泰成統一調度下,船隊散開,化整為零進入汴京碼頭。

    這回上京風險不低,唐寅將秋香和袁絨蓉留在江寧,由曾為小道僮的小黑子貼身伺候。

    小黑子是zj人,自幼家貧,因為城裏的天師說他有道緣,五歲就在道觀修行。方臘起事,衢州摩尼教群起響應,道觀被摩尼教徒一把火給燒了,天師一個人帶著細軟逃之夭夭,小黑子還俗,離鄉背井到江寧投親、謀生,輾轉到六如居幹活。

    天師頗為藏私,符法、煉丹之類的方術,小黑子僅學了個皮毛,派不上用場,

    唐寅卻是看中他這段經曆,欽點他隨行,可把其他夥計給羨慕死。

    打扮成小廝,畢恭畢敬站在唐寅身後,珍惜在唐寅麵前露臉的機會,希望能得唐寅青睞,爭取到杭州分號做事,杭州離家近,而且分號二掌櫃的位置懸而未決,華掌櫃說,唐寅傾向在總號裏挑選,年資最深的小黑子和長順極有可能中選。

    出人頭地就看這一回了,小黑子告誡自己不能犯一絲差錯。

    但一下船,唐寅就給了小黑子一大筆銀錢,打發小黑子到禁軍找一名叫做郭京的老兵,設法和他混熟。

    其餘的人各自分散,唐寅僅帶著賈子期,和曾在汴京混過一陣子的狗鼻子上路,錦衣玉扇的公子,加上管家、護衛,這種組合在皇城隨處可見,標準衙內子弟,並不起眼。

    唐寅並不急著到汴京王府串門子,遞了張帖子通知王家,他已到汴京,等少監事大人得空接見,再派人到他們在汴京的落腳處知會一聲,唐寅自會前來拜會。

    賈子期租了一間小院子,格局與江寧六如居相似,唯獨不在市集中,隻顧兩個幫傭的婆子,一個洗衣,一個煮飯,早上來,晚上走,給十日結一次工錢,與賈子期有來往的人皆知,他在汴京不會久待,在樊樓宴完客後,賈子期依舊和皇城裏各大商行的掌櫃保持交好,花費隻出不進,白白燒錢。

    唐寅對賈子期要求隻有確保消息暢通,將汴京情勢第一時間送到江寧,賈子期幹得不錯,因為情報完整準確,唐寅才能挑到好時機進皇城布局。

    稍作歇息,唐寅出發到城南郊外,陳東衣冠塚祭拜。

    落葉歸根,陳東遺體已運回老家安葬,太學生為了紀念他的忠行義舉,特意將他自絕於皇城下,濺血的衣物留在京中時時提醒,做為讀書人的楷模,平時多有士子前往悼念,塚前立有一碑刻著國之諫臣,皇上親自提字,龍淵閣大學士督造。

    金兵各路大軍集結,戰火即將燃起,汴京裏人人自危,衣冠塚前空蕩蕩有如荒墳,不見賈子期所說,車馬絡繹不絕,無數士子在此憑吊陳東,大談國事與抱負。

    將祭品一一擺上,賈子期點燃三支清香交給唐寅,唐寅持香肅穆朝衣冠塚三拜。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為我而死?

    唐寅沒有這種情緒,陳東擺明要陷唐寅於不義,他隻是恰如其份地反擊,陳東肯將討伐朱勔的名聲分出來,何須成為一壞黃土?

    吃獨食,吃到噎死的人比比皆是,陳東還是輸在貪心不足,商人貪財,文人貪名,學不會教訓的人,就會得到教訓。

    唐寅為了結因果而來,順便看看這個知名曆史人物的下場,引以為鑒,絕不要犯他犯過的錯誤。

    虛名不過浮雲爾爾,戒之、慎之。

    等賈子期收拾祭品時,一行數人乘馬遠遠而來,黑鬃白眉心的大馬上坐著一個高大魁梧,背如猛虎的中年男子,與他並肩的赤紅馬上,一名二十來歲,麵容絕色,英氣不亞於七尺男兒的女子,大紅色披風裏,穿著一身黑衫,腳穿著牛皮革靴,腰掛三尺劍,正和身旁一名年過半百的虯髯壯漢說話。

    「全是當兵的。」

    狗鼻子一眼望去,便從一行人身上散發的氣息,判斷出來人身份。

    「汴京現在最多就是兵了,有什麽好大驚小怪。」

    大路朝南,人人能走,是兵或是百姓與唐寅何幹。

    狗鼻子也僅是提醒,保持警戒,以防突變,殊不知他看穿對方,對方也盯上他。

    「既然是來吊祭陳公,必然是豪傑之士,江湖人又有何妨,臨行前我爹才說過,國難當頭萬不能再分彼此,張叔那麽快便忘了。」

    他們有兵氣,狗鼻子有匪氣,虯髯壯漢奉命保護自家姑娘,職責在身,不得不說。

    「紅妹說得對,張叔也沒錯,不過就這麽個人,咱也不必太忌諱,他真敢有歹意,做了他便是,你們說是不是?」

    中年男子開口打圓場,背後的屬下齊聲附和。

    女子對打打殺殺習以為常,顯然默認底下人說的話,有道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不在意自己劍下多染一名匪徒的血。

    虯髯壯漢是個謹慎人,縱馬搶在女子前頭,唐寅三人舉措全在他的監視中。

    唐寅不想惹事,催促賈子期快些收拾,把地方讓給這批人。

    倒是中年男人豪爽要唐寅無須緊張。

    「某家韓世忠,這位兄弟如何稱呼?」

    韓世忠?這麽巧。

    唐寅心想,剛拜完一個曆史人物,馬上來了一個更有名的?

    那女子莫非是梁紅玉?

    論容貌,氣質,又出現在韓世忠身邊,應該是梁紅玉無誤,但看她前呼後擁,連韓世忠隱然以她為首的模樣,不像是名官妓,更像是將門子女,如果韓世忠已將他贖出,兩人成婚,她又怎麽會是一身女兒家打扮?

    「在下江寧唐寅,到此吊念陳公。」

    不管是或不是,基本的禮節不可少。

    「唐伯虎的那個唐寅?」

    既然是為陳東而來,必然知道玉堂春,桃花庵主的名號,韓世忠的反應不足為奇,反倒是女子的鎮定讓唐寅奇怪。

    看女子審視的眼神,想來曾聽說過桃花庵主,但比起盛名,她似乎更關切唐寅本身,彷佛要從唐寅身上找到朵花似地,來來回回,上上下下端詳,完全不顧男女之防。

    「小字正是伯虎,承蒙韓兄看重了。」

    謙讓一番,故意不去看女子。

    「紅妹妳是怎麽了,他就妳一直想見的桃花庵主。」

    女人正是梁紅玉,她不是扭捏的人,落落大方,長年跟著父親待在軍營,接觸全是五大三粗的漢子,向來直來直往,沒有絲毫小女子作派,這回和韓世忠一塊蒙皇上召見,在皇上與皇後麵前也是侃侃而談,縱然欣賞唐寅的文才,也不至於說不出話。

    失態全是因為唐寅很像她多年前見過的一個人。

    那年梁紅玉的父兄奉命清剿方臘,軍隊駐紮在杭州小鎮時,軍糧被喬裝成百姓的細作燒毀,不少鎮民加入響應。

    寧可殺錯,不可放過,上官下令屠鎮,梁紅玉的父親拖延,拒不受命,當天晚上,一個男孩到營裏來求見,告訴父親,給他一天時間,他會交出首惡換取鎮民的性命。

    父親沒當一回事,隻說了會盡力而為。

    隔天晚上,男孩抱著兩顆方臘手下將領的首級,其中一名還是方臘軍的重要參謀。

    原本上官要治梁紅玉父兄一個不服軍令、延誤軍機的罪名,因為這兩顆人頭,父兄將功折罪,甚至得了大帥褒獎,經略使賞識,官升兩級,之後韓世忠分配到父親帳下擔任副將,韓世忠勇武,包圍幫源洞,一舉除殺方臘餘孽立下大功,再官升一級,奉派到浚州至今。

    男孩到營裏的那晚,梁紅玉由母親領著,送夜宵給父親,男孩用潔淨,散發著慈光的眼眸,看著父親,一塵不染的臉頰下,一雙小手捧著血淋淋的人頭,衣衫盡是血漬。

    「我做到了,希望您也能說話算話,這兩顆人頭比得上我們所有的命,您不吃虧。」

    事隔多年,梁紅玉仍清楚記得男孩說過的話,牢記著他幹淨的臉和聲音。

    男孩會長大,聲音會改變,輪廓和眼神卻難以洗刷,梁紅玉在唐寅臉上找到男孩的影子,平瀾無波卻能直入人心的目光太過獨別,想藏也藏不住。

    「妾身梁紅玉,見過唐公子。」

    十個桃花庵主,十首與桃花庵歌媲美的詩詞也不如男孩給她的震撼,梁紅玉的心思全在唐寅是不是當年的那個他,其餘的全拋在腦後。

    「嫂夫人客氣了。」

    聽到是梁紅玉,唐寅本能地給予尊稱,韓世忠、梁紅玉的事跡根植在他這個未來人的腦裏。

    韓世忠大聲咳了幾下,周圍的士兵全笑開,隻有虯髯壯漢麵露微笑,他對兩人婚事十分看好,偏偏將軍生了一個巾幗女英雄,竟說霍去病說什麽金人未滅,何以家為,二十好幾還不肯出嫁,把將軍和夫人愁白了頭。

    「笑什麽,再笑全給我站十天夜哨。」

    梁紅玉立了軍功,蒙皇上召見,特旨封了副將,如今是正正經經的將官。

    士兵全閉了嘴,梁紅玉不依不饒衝著韓世忠喝道:「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兵?」

    連帶韓世忠一塊訓斥,韓世忠噤聲不語,隻敢瞪給他添亂的屬下。

    「想娶我,行啊,誰砍下完顏宗望、完顏宗翰的人頭,我就嫁給誰,包括張叔在內。」

    一句話堵得所有人開不了口,虯髯壯漢半禿的頭上爬滿汗珠。

    女漢子不多,長的美更少,梁紅玉是唐寅見過最出色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