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雨中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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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手?小手?”鍾躍民察覺卡車停了下來,趕緊推了推小手。

        小手一個機靈,“到地方了?”

        “看著不像,到處都是烏漆墨黑的。”鍾躍民從雨棚裏鑽了出來,到處打量了一番。

        何大勇和李奎勇也行了,兩個人摟在一起,緊緊地窩在何大勇弄的小棚子裏麵,掙紮了好一會兒才爬出來。

        之前讓他們上車的軍官從駕駛車廂下來,拍了拍車廂,“下車了,弄點吃的!”

        “有吃的?”興奮地差點跳起來,這車跑了一路,現在終於能吃上東西了,隻見他一個縱身,直接從車鬥上挑了下去,一點都看不出來他當初爬上來的艱難樣子。

        ······

        等鍾躍民、李奎勇和小手下去的時候,才發現何大勇不複剛才的興奮,反而有些哭喪著臉。

        “大勇怎麽了?”李奎勇問道。

        何大勇端著個搪瓷缸子,給他看裏麵的東西。

        “炒米?”李奎勇看了一眼,“怎麽吃這個啊?吹了一夜風了,怎麽連口熱乎的都吃不上啊?”

        “奎勇,你丫少說兩句,人家能順路捎上咱們就不錯了,你就別指望能吃多好了。”鍾躍民對李奎勇道。

        李奎勇抱怨道:“我們淋了一夜雨,就想喝口熱水,沒想著吃什麽山珍海味。你看小手都凍得哆嗦了。”

        鍾躍民回頭一看,小手臉上發白,嘴唇也沒有血色,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額頭,竟然有些燙手,“小手怎麽發燒了也不說?”

        “躍民哥,沒事,晚上睡得太沉,可能受了涼,休息一會兒就沒事兒了。”小手虛弱得笑道。

        “這不行,這麽燒下去要出事兒的。”鍾躍民轉身去找領隊的軍官。

        ……

        “同誌,我們有個朋友受涼發燒了,請問咱們車隊有帶退燒藥嗎?”

        領隊軍官也在吃飯,瓷缸裏也是炒米,不過有壺水可以喝。

        “北京來的?”軍官抬頭看了他一眼。

        “對,聽口音,您也是北京的?”

        “我八一的,你哪兒的?”

        鍾躍民笑道:“育英的。”

        “李援朝認識嗎?”

        “六七年一起打過架。”鍾躍民也沒撒謊,確實打過架,隻是互相打罷了。

        鍾躍民心想,眼前這人提李援朝,八成是友非敵,他不可能傻不拉嘰地說自己跟李援朝是對手,再說他們之間確實也沒什麽深仇大恨,連對手都算不上。

        “六六年,我和李援朝在西糾共過事。”軍官也笑道。

        “八一的張海洋認識嗎?”

        “那太他媽認識了,他們家就住在我家樓下,每天吃飯都能聞到他們家吃什麽菜,哈哈哈……”那軍官笑出聲兒來。

        “我叫鍾躍民。”

        “任強。”

        “強哥,咱們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跟您客氣了。”鍾躍民道。

        “你朋友生病的事兒吧?”任強有些犯難,“不是我不幫忙,車上確實沒有藥,咱們自己人生病都是硬抗。”

        鍾躍民有些著急了:“那最近的醫院在哪裏?”

        “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到景洪才有醫生,讓你朋友扛扛吧,我們馬上上路。”

        “那還要多久?”

        任強看了看手表,“現在十二點半,估計還要三個小時,就算稍微快點,也要兩個半小時以上。”

        鍾躍民想了想,也確實沒有辦法,幾個大男人出門根本沒有想過生病這件事,現在車隊也沒有藥,一下子抓了瞎。

        “這水你拿上,還有這瓶白酒也給你。”任強從駕駛座後麵拿了東西給鍾躍民,“給他物理降溫,出了汗再給他換身幹衣服。”

        “行,謝了,強哥。”鍾躍民接過東西,再三致謝。

        “甭客氣,我們盡量開快點,你們在後麵坐好,注意安全。”

        ······

        “躍民,弄到藥了嗎?”李奎勇扶著小手,見鍾躍民回來了,趕緊問道。

        “碰見張海洋一哥們兒,人家倒是肯幫忙,但車上沒有帶藥,給了我一瓶二鍋頭,讓我們抗一下。”鍾躍民摸了摸小手的額頭,感覺比剛才還燙。

        “剛才就有點站不住了,要不是我和大勇扶著,早就呲溜到地上了。”李奎勇道。

        鍾躍民趕緊爬到車上,對下麵兩個人道:“把小手托上來,輕點兒。”

        李奎勇和何大勇在下麵盡力托舉著,但是小手全身癱軟,完全使不上力氣,鍾躍民隻好趴在車圍欄上,使盡全力把小手給抱上來。

        又讓他平躺在雨棚裏,這時才發現小手已經睜不開眼睛了,耳朵也是通紅。

        “小手?小手?”鍾躍民輕輕喚著小手。

        小手眼睛微動,像是想掙開眼睛,卻怎麽也睜不開,隻是嘴裏喊著:“躍民哥,渴~”

        鍾躍民趕緊打開水壺,送到小手嘴邊,“水來了,慢慢喝。”

        小手本能地大口大口吞咽著水,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甚至水都流到了脖子上都停不下來。

        鍾躍民趕緊拿過水壺,“慢點喝,一次不能喝太多。”

        結果沒等鍾躍民說完,小手又睡過去了,鍾躍民隻好把包裏的幹衣服都取出來蓋在小手身上,同時不斷給她額頭、耳背、手腕上塗酒精,幫她散熱。

        這時候車隊也重新出發了,李奎勇和何大勇把雨衣墊在屁股底下坐著。

        李奎勇遞給鍾躍民一個洋芋粑粑,“這玩意兒冷的還挺好吃,躍民你吃點墊吧墊吧。”

        “你們倆吃吧,我現在還不餓。”鍾躍民忙著給小手降體溫,實在沒胃口吃東西。

        何大勇伸著脖子看了看小手,“燒成這樣兒,別燒糊塗了!”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李奎勇白了他一眼。

        “真的呀,我們院兒裏就有一個,就是小時候發燒燒傻了,智力就跟······”何大勇還是停不下來,一個勁兒地說。

        聽得鍾躍民心煩意亂。

        “閉嘴!”鍾躍民和李奎勇異口同聲喝道。

        何大勇這才意識到犯了眾怒,悻悻地吃著洋芋粑粑,不再吭聲。

        ········

        車隊繼續在山路上前進,燈光在茂密的樹叢裏忽明忽滅。

        鍾躍民幫小手弄了有半個多小時,她才出了汗,體溫有些下降了,嘴唇也不再幹得起皮。

        “躍民哥。”

        “你醒了,要喝水嗎?”鍾躍民趕緊扶她坐起來。

        “我自己來吧。”小手掙紮著要自己拿著水壺。

        “你就安穩坐著,我給你喂。”鍾躍民攔住她,“你說說你,平時跟猴子一樣皮實,怎麽突然就生病了?”

        “之前睡得太沉了,自從我從孤兒院出來就沒有睡得這麽好過,身子跟弓一樣鬆了勁兒,沒了防禦,就病了。”小手靦腆著笑道。

        “就因為給我知道了?”鍾躍民猜測道。

        “不光是這個。”小手有些害羞,“因為你守在我旁邊,讓我覺得特別心安。”

        “我跟你師大爺一樣,都是你的親人,照顧好你是應該的。”鍾躍民笑了笑,“你餓了沒,弄點洋芋粑粑給你吃。”

        “我不餓。”小手搖搖頭,“你和師大爺不一樣,師大爺不知道我是女的。”

        鍾躍民有些吃驚,“你師大爺不知道?”

        “孤兒院裏麵的阿姨為了方便,給所有小孩兒都剃毛寸,我從孤兒院出來的時候就跟一個男孩兒一樣。”小手道,“後來怕別人欺負我,我一直當自己是男的,那時候還小,別人也看不出來,師大爺也沒看出來。”

        “原來是這樣,那你打算什麽時候以真麵目示人呢?一直這樣也不是那麽回事兒,其實現在已經跟男孩子有些不一樣了,以後差別更加大。”鍾躍民問道。

        “當男孩子都習慣了,現在猛地換過來也不習慣。再說,我不是還在潘家園收東西呢嗎,用女孩子身份也不合適。”小手輕輕說著,然後又有些害羞地問道:“我現在長得不像是男孩子嗎?”

        “不像,你現在卸了臉上的妝,比那些臭小子俊多了。”鍾躍民覺得有些好笑,“你要是留起長頭發,換上女孩子的衣服,再化個妝,肯定能把那些男孩子迷死。”

        小手臉上羞得通紅,“呸!你盡瞎說,我才不會化妝,勾引別人呢!”

        “誰說你不能化妝的?長得好看才化妝呢,那些長得不好看的,化了妝都沒人看!”鍾躍民調侃道。

        “你喜歡別人化妝?”小手愣了下,小聲問道。

        “當然喜歡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長得越漂亮,化妝才越好看。”

        鍾躍民看小手精神恢複了不少,“身上汗冷了嗎?要不要換身衣服?”

        “嗯。”小手這才覺得身上有些冷了。

        “這是衣服和毛巾,都是幹淨的,你趕緊換上,我給你擋著。”鍾躍民說著就要到雨棚外麵去。

        “不用,外麵還在下雨,你······你背過身子就可以了。”小手趕緊攔著,她看到鍾躍民身上沒穿雨衣,怕他出去淋雨凍著了。

        “這不合適,我出去待一會兒。”

        小手急道:“你要是出去了,沒人擋風,我可能又會感冒的。”

        鍾躍民有些遲疑,“那你快點,我幫你擋著風。”

        說完鍾躍民就坐在雨棚口邊,周邊都是麻包,他盡量往外,給小手留下足夠的空間。

        旁邊雨棚裏的李奎勇和何大勇也縮在麻包中間,躲著天上淅淅瀝瀝的雨水。

        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還有衣服相互摩擦的聲音,鍾躍民極力將這些聲音屏蔽,隻顧著想著自己的心事。

        他知道小手是個女孩子之後,對她充滿了同情和憐惜,真心實意地想要認她做妹妹。

        他最早知道小手能夠看得懂瓷器的時候,確實存著利用他的想法,想讓他幫自己做收藏,但是相處時間長了,他待小手如同弟弟一般。

        隻是現在兄弟之情,變成了兄妹之情確實有些變化太大,之前嘻嘻哈哈哈、隨隨便便的相處模式,現在也要注意起來,畢竟男女有別。

        “躍民哥,我傳好了。”小手突然喊道。

        鍾躍民回頭一看,差點笑出來,小手穿著他寬大的衣服,整個人顯得更加瘦小,衣服褲子全都掛在身上。

        “很難看嗎》”小手畢竟是女孩子,在鍾躍民麵前,自然而然開始關注自己形象,

        鍾躍民搖搖頭,“挺好看的,就是有些大了,不過也沒事兒,等到了地方咱們就找找合身的衣服。”

        小手像是送了一口氣,“其實能有衣服穿就不錯了,以前破的壞的也都穿了,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就有些在意了。”

        “因為你開始當自己是女孩子了唄,女孩子就應該穿的漂漂亮亮的。以後你也會穿上各種漂亮衣服的。”鍾躍民笑著鼓勵道,

        “躍民哥,嫂子是不是每天特別幸福?”小手滿眼小星星地問道。

        “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沒有為什麽,就覺得你特別會照顧人,肯定哄得嫂子特別開心。”

        鍾躍民啞然失笑,小手雖然在社會上廝混了這麽長時間,但始終還是個小女生,對情情愛愛充滿了幻想和好奇。

        “你不要笑我!”小手有些羞惱,“小心我跟嫂子告狀!”

        “告我什麽啊?”

        “告······告你······”小手失言,她真不知道告什麽,甚至連秦嶺都不認識呢。

        這是車停了下來,駕駛車廂裏探出個腦袋,“躍民,醫院到了,你們要不要先去醫院?”

        “不用,同誌,我們直接去農場吧!”小手搶著回答道,還惡狠狠地看了鍾躍民一眼,仿佛故意報複一般。

        鍾躍民哪能看不投她的那點小心思,渾不在意,反而覺得她活潑了不少。

        “強哥,我朋友燒退了,咱們直接去農場吧,別耽誤你們時間了。”鍾躍民衝著任強大聲嚷了一聲。

        任強縮回了車廂,嘀咕道:“好的這麽快,倒是挺厲害。”

        旁邊的駕駛員道:“這雨下的真邪乎,越到景洪下的越大,農場真不知道怎麽樣了?”

        “咱們來之前這雨就已經下了半個多月了,農場雨布、雨衣都缺,不然也不會讓咱們連夜送這些物資過來。”任強回答道,“你專心開車,這裏路都被雨水泡爛了,千萬小心。”

        “放心吧,任連長,肯定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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