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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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七六年,上半年經曆三位偉人離世和巨大的自然災害的全國人民,還沒有從悲痛中緩過勁來,剛過十一就迎來粉碎“四人幫”的天大的喜訊,其心情真是猶如過山車一般跌宕起伏。

        當辦公室的老師從廣播裏聽到這條消息的時候,一時間竟然全都愣住了,唯有鍾躍民嘴角上揚,緊接著就聽見校園裏爆發出驚天的歡呼聲。

        老師們都跑出辦公室,發現所有的學生都湧出了教室、宿舍和圖書館,他們臉上綻出笑容,口中歡呼著萬歲,更有甚者,拿著臉盆、水桶和飯盒子當鑼鼓猛烈敲擊,不管碰見誰都握手擁抱,這一刻淤積在整個國家上空的悲傷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

        “太好了!太好了!躍民,躍民?”羅錦蘭此刻也是激動萬分,本想要找鍾躍民傾訴,卻發現之前站在走廊上的他早已不知所蹤。

        鍾躍民其實已經在大家歡呼雀躍的時候離開了,他走在了大街上,看著街上熱烈慶祝、載歌載舞的人們,聽著劈裏啪啦的鞭炮聲,感受到這個國家的蘇醒和脈動。

        他早就知道會迎來這一刻,以為自己早就準備好了,但是這一刻卻為這個古老民族、多難之邦終將迎來的偉大複興和燦爛輝煌而感動萬分!!

        “躍民?”鍾山嶽對鍾躍民的到來感到驚愕,“今天不上班嗎?”

        “爸,聽見外麵的聲音了嗎?”

        “聽見了,又在搞遊行了?比平時聲兒大不少。”鍾山嶽將報紙又翻了一麵,準備繼續看。

        “是在遊行。”鍾躍民咧咧嘴,“外麵是在搞粉碎四人幫的遊行。”

        原本還盯著報紙看的鍾山嶽如同猛虎初醒,“你說什麽?!”

        “爸,四人幫被粉碎了!”鍾躍民又重複了一遍。

        “哪裏來的消息?確切嗎?”鍾山嶽將手裏的報紙一扔,站起身來。

        “中央廣播已經發了通告,四個人都被抓了,等待公審呢。”

        鍾山嶽在不大的房間裏來回踱步,內心的激動難以言表。

        “躍民,你覺得這回穩了嗎?”

        鍾躍民沒有直接回答,“是葉老帥、葉老帥和華主席動的手,他們已經翻不了盤了。”

        “幾位老帥出了手,確實穩了!”鍾山嶽心中大定,臉上露出了笑容。

        “您不會以為我真的隻是來告訴您這個消息的吧?”鍾躍民提醒陷入萬分驚喜中的鍾山嶽。

        “真以為你爸我老糊塗了?”鍾山嶽冷笑,“你小子向來就是無利不起早!有話趕緊說!”

        “爸,我這可是為了你好啊!”鍾躍民道:“我怎麽感覺你像是怕我要害你一樣?”

        “你小子還好意思說?”鍾山嶽罵道,“上次二號的事情,你說說有多嚇人!你說要出事,結果沒多久就真出事了!”

        “哈哈,還有您怕的時候?”鍾躍民大笑,“我看您是怕您兒子成了仙了吧?”

        鍾山嶽笑罵道:“你小子還想成仙?你頂多成個精!”

        “有您這麽埋汰自己兒子的嗎?”鍾躍民,“我要是個精怪,您是啥?”

        “臭小子!再說胡話,我抽你信不信?”鍾山嶽佯裝大怒,作勢欲打。

        鍾躍民早就躲一邊去了,每回來探望,幾乎都有這一出,鍾躍民早就習慣,權當是幫老爺子活動筋骨了。

        ······

        “我今天來就兩個事兒,一個是就是中國往哪裏去,另一個就是您往哪裏去?”鍾躍民壓著聲音道。

        鍾山嶽瞪了鍾躍民一眼:“頭一個還像話,第二個算是怎麽回事兒?什麽叫我往哪裏去?我能往哪裏去,我不就在這兒呆著嗎?”

        “不是,您老怎麽沒理解我的意思啊?”鍾躍民無奈,“您想不想出去?”

        “想啊!”鍾山嶽道,“可這是組織決定的事情,輪得到你操心嗎?”

        “我倒是不想操心,可誰讓您是我老子呢?”鍾躍民嘀咕道。

        “嘴裏嘀嘀咕咕,說什麽呢?有什麽反對意見說大點兒聲!”

        鍾躍民道:“我是說,全國像您這樣的成千上萬,組織上且操心不到您呢,咱們不能傻等著啊!”

        鍾山嶽本想斥責鍾躍民,卻無奈發現,鍾躍民話雖俏皮但是道理卻沒有錯,他沉默了一會,“你是怎麽個想法?”

        見鍾山嶽態度有些鬆動,鍾躍民趕忙道:“這事兒咱們還得從第一個事兒說,中國往哪裏去的問題。”

        “嗯,國家的命運決定個人的命運。”鍾山嶽點點頭,“躍民,你繼續說。”

        “老帥們掌了權,您覺得後麵誰會出來當家?”鍾躍民輕聲道。

        鍾山嶽皺緊了眉頭,“難道不是華主席?”

        “根基太淺,說句不好聽的,他是主席提上來的,現在主席走了,誰還聽他的?”鍾躍民道:“就是跟您比,他資曆都不夠!”

        鍾山嶽想反駁,卻發現事實確實如此,政治這種東西,並不是說你坐在那個位子上,就真的成了那個人,要是沒有資曆、沒有能力、沒有手段,職位頭銜都是狗屁!

        “那你覺得誰會出來?”

        “江西那位,您覺得怎麽樣?”

        “鄧副總理?”鍾山嶽凝神思索,好半天,卻發現提不出第二個更加合適的人出來,不由對兒子的精準的分析刮目相看。

        “您和這位打過交道?”鍾躍民抱著一絲希望地問道。

        鍾山嶽搖搖頭,“在部隊的時候一直神往,但是沒有機會共事。後來到了北京,總理分管經濟和工業,我這邊是組織部門,隻是開會遠遠見過,但也沒有打過交道。”

        原著中,鍾山嶽最後平反放出來,卻也隻能退休閑在家裏,鍾躍民就料定他肯定沒搭上什麽線,現在多問一點,不過是心存僥幸罷了。

        現在這種情況確實如此,鍾躍民也沒有太多的失望。

        “老爺子,按照咱們分析,老帥們上來,鄧副總理出來,像您這樣被隔離審查的遲早都會出來。”

        鍾山嶽點點頭,“雖然你小子平時不靠譜,但你這個政治嗅覺確實厲害,照這麽個路子,我們這些人平反出來是早晚的事。”

        鍾山嶽說完這句話,顯然心神大定,嘴上不自覺地露出了微笑。

        鍾躍民道:“老爺子,您可別高興得太早。”

        “怎麽說?”

        “您是不是還想著,出去之後繼續發光發熱,為社會主義建設添磚加瓦呢?”

        “那當然了!”鍾山嶽道:“國家都被耽誤了快十年了,我們要爭分奪秒,好好建設國家!”

        “也是。”鍾躍民點點頭,“我估摸著像您這樣的老革命肯定都是這麽想的。可是吧,您有沒有想過,領導崗位那麽多,想發光發熱的卻不少,這擺明了僧多粥少啊!說不定就要讓一批年紀大的老幹部退下去。”

        “胡說八道,我當年是部裏最年輕的副部長,怎麽就年紀大了?”鍾山嶽反駁道。

        “您也說了,那是當年,這麽一當年可就是十年前了!”鍾躍民道:“這十年部裏換了好幾撥幹部,誰還知道您當年的風采啊?再說,您今年都五十七了,怎麽也算不上年輕了吧?”

        聽完鍾躍民的話,鍾山嶽頓時頹唐,原本挺直的腰板竟然有些撐不住了。

        “我真的老到要退休了?”

        過了好久,鍾山嶽出聲問道。

        “那看跟誰比,您要是跟我比,那肯定是老了,可您要是跟那些老帥、總理比,那您還年輕的很呢!”鍾躍民笑著道。

        “滾蛋!”鍾山嶽罵道,“那些老帥總理是我能比的?”

        “你要是不想出去之後就退休在家裏養老,您隻能跟他們比啊,您得操總理的心!”鍾躍民道出這趟來的目的,“憑什麽您在這兒幹坐著,還要分享別人的勞動果實啊?”

        “你小子倒是給老子上起課來了!”鍾山嶽氣悶,虎著眼罵道,“你倒是說說,你要是老子,你怎麽辦?”

        “您這可不是討教的態度啊?”鍾躍民不滿道。

        “嘿?你小子還拿起翹來了?”鍾山嶽道,見鍾躍民還是不肯鬆口,隻好換了個姿勢,“好,今天你老子我就跟你討教討教!請鍾老師不吝賜教!”

        “嘿嘿,您太客氣了!”鍾躍民見好就收。

        “現在形勢還不是那麽明朗,咱們是不是趕緊站個隊?”鍾躍民道。

        “我這還困在裏麵呢,怎麽站隊啊?”

        “爸,咱是不是得發揮一下主觀能動性?您也不能光指著我啊?您沙場官場混了那麽多年,不能白混吧?”

        鍾山嶽不滿意道:“我那是幹革命,怎麽叫混呐?你先說你的,我最後補充!”

        “是是,我說錯了!”鍾躍民道,“您是身陷囹圄,可您那些老領導、老同事可有不少還在外麵活躍著呢!您寫信聯係聯係,串聯起來也是一股力量不是?”

        “他們能聽我的?”

        “現在是大勢所趨,隻要不是傻子都能知道,現在就缺個起頭的人。”

        鍾山嶽有些遲疑。

        “您不幹,過一陣子可就輪不上您了!”鍾躍民幽幽道。

        “信能送的出去嗎?”

        鍾躍民大喜,“您放心大膽地寫,王主任負責幫您寄!”

        “王占英?”

        “我們聊了兩個多小時了,還沒人催咱們,您不覺著奇怪啊?”

        鍾山嶽若有所思,“王占英也被你小子收買了?”

        “其實也算不上,現在就好比四九年的中國,哪個國民黨不給自己留條後路啊?”鍾躍民笑道,“這就叫大勢!”

        “你還真說的頭頭是道!”鍾山嶽道:“看來你小子還有後手,趕緊說說吧!”

        “前麵說的站隊,都是小道。”鍾躍民道,“真正的殺招,其實我前麵就跟您說了。”

        “說過了?”鍾山嶽狐疑道。

        “您想想?”

        鍾山嶽笑道:“你這是考你老子?”

        鍾躍民笑而不語。

        “你是說讓我操總理的心?”鍾山嶽反應很快,“你是讓我想想治國方略?”

        “哎,對了!”鍾躍民道:“現在百廢待興,急需建設國家的人才,特別是經濟人才,您要是這方麵的專家,您說說,不用您用誰啊?”

        “理是這個理,可我沒幹過經濟,這些我也不懂啊?”

        “不懂就學習研究嘛!還有能把您難倒的?”鍾躍民道,“您就記著兩條,第一條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第二條凡是有利於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事情就要去幹!”

        ······

        鍾躍民從隔離室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他跟王占英打了個招呼,就往家裏去了。

        他今天幾乎在最大程度上對鍾山嶽做了一些提示,到現在鍾山嶽震驚的表情還留在他的腦海裏。

        由不得鍾山嶽不震驚,鍾躍民提出的思路其實與現在的階級鬥爭為綱的工作中心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離經叛道,但是鍾山嶽偏偏說不出鍾躍民的說法是錯誤的。

        歸根結底,就是因為鍾山嶽是從舊中國一路走過來的,他見過人民的苦難,也曾經為讓人民過上好日子而奮鬥過,隻是這個初心逐漸被遺忘在角落裏罷了。

        鍾躍民的提醒,讓鍾山嶽如夢初醒。

        臨走時,鍾山嶽一再要求鍾躍民送書進來,不論古今還是中外,隻要有益於他學習經濟的書都要。

        ······

        “哥!”

        “北蓓,你怎麽來了?”

        “小手讓我來找你的。”

        與北蓓話音剛落,鍾躍民轉身就往停自行車的地方跑。

        “等等我,哥!等等我!”於北蓓所料不及,隻好跟在後麵跑。

        鍾躍民跨上自行車,就奮力往前蹬,“北蓓,我先走,你在後麵慢點!”

        果然不出所料,侯三真的不行了,隻留下最後一口氣遲遲不肯咽下去。

        鍾躍民進屋的時候,錢胖子、二毛、何大勇······在家裏的人都已經到了,眾人讓開地方,讓鍾躍民進到侯三身邊。

        “師大爺,躍民哥來了!”小手伏在侯三耳邊道。

        “三爺,我會躍民那!”

        “嗯嗯嗯······”侯三緊閉的雙眼微微露光,喉嚨裏嗚咽著,卻說不出一個字。

        “三爺,放心去吧,萬事有我,之前答應您的事兒,我一定辦到,小手我一定照顧好!”

        鍾躍民話音剛落,侯三就腦袋往右一歪,去了。

        “師大爺!師父!”小手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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