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這樣的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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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呸呸呸!越說越離譜!”甘紅梅打斷他,揭開了答案:“你爸爸到合資工廠當廠長,工資漲了!”
    “再漲也不能漲這麽多啊?”陳航疑惑道:“那個鬆下電視、日立的電冰箱不符合咱們家的消費水平吧?”
    “那個,航航,爸爸工資確實漲得比較多。”陳德友隻好解釋,“可能比你想的不要多。”
    “一千?”陳航咬咬牙大著膽子猜。
    “少了。”甘紅梅笑著道。
    “少了?”陳航難以置信,猶猶豫豫又猜,“三千?”
    “再多點兒!”陳德友忍不住笑道,“膽子大點兒!”
    “五千?”陳航道,“您掙得再多也不能比胡同口開錄像廳的掙得多吧?那天我就聽到他們一個月淨掙五千。”
    “差不多了,以後還真有可能比他們一個月掙得多。”陳德友道。
    甘紅梅的關注點已經不在逗兒子開心上麵了,“陳航,你什麽時候去錄像廳了?”
    陳航這才發覺自己說漏嘴了,“我······我······”
    “我什麽我?”甘紅梅斥責道,“錄像廳裏都是些流氓混混,整天沒事兒幹的,你一個學生跑去幹什麽?”
    陳航麵對他媽的斥責毫無招架之力,這一點可能隨他爸。
    “孩子大了,說兩句差不多就得了。”陳德友為兒子解圍,也說了陳航兩句:“錄像廳魚龍混雜,你因為好奇進去看看沒什麽,但是不能老是去,聽見沒有?”
    “聽見了。”陳航低聲應道。
    “行了,別悶著頭了。”陳德友從包裏拿出一件東西,“看看爸爸給你買了什麽東西?!”
    陳航眼前一亮,“瓦力alkan!是真的?”
    “那還能有假?好幾百塊錢呢?”甘紅梅道,“你一定要好好學習英語啊!”
    “媽,你放心吧!”陳航迫不及待地拆開包裝,露出裏麵銀光閃閃的隨身聽,他癡迷地裏裏外外打量著,仿佛世間珍寶。
    “就這麽個小玩意兒,怎麽讓你稀罕哪?”甘紅梅好笑道。
    陳航打開磁帶倉,發現裏麵有一張磁帶,“媽,您不知道,這東西還是爸公司的產品呢!”
    “這怎麽話說的?”甘紅梅有些懵,“你爸廠子不是做電腦的嗎?”
    “是做電腦的,但華立集團在美國的公司也做其他東西,這個隨身聽就是他們的產品,你看上麵寫著瓦力,在中國就叫華立!”
    陳德友笑著點點頭,最近因為培訓他知道一點兒美國那邊的產品線,上麵的小機器人標誌也說明了這點。
    “那你爸公司實力還真是雄厚啊!”甘紅梅笑著道。
    “那當然了,我之前在少年宮學計算機的時候,那一排排的電腦都把我們同學看傻了,太漂亮了!”陳航驕傲道,“叫我們的老師,在我們進門的時候還一個個檢查。”
    “檢查什麽啊?”甘紅梅問道。
    “檢查有沒有穿鞋套,手是不是洗過了擦幹了,還有水杯飲料都不許帶。”
    “這麽多規矩啊?”
    陳德友笑道:“不讓帶水進去,就怕人多手忙,把水鬧到電腦上和電線上不安全,這一條沒啥大問題。
    但是穿鞋套洗手就沒什麽必要了,電腦設計的時候就考慮到這點了,有點灰塵沾點髒東西不影響使用。”
    “爸,您要是我們電腦老師就好了,您不知道我們老師那個寶貝樣兒,生怕我們把電腦弄壞了!”陳航吐槽道,“上一次課就說一回,電腦是從美國來的,好幾萬塊錢,壞了你們可賠不起,國內連零件兒都沒有!”
    陳航學他們老師的腔調逗的陳德友和甘紅梅忍不住笑出來,但接著陳德友又皺起眉頭,“你們那老師怎麽這麽說話?電腦本來就是給學生用的,他一會兒說貴一會兒說美國貨,學生哪裏還敢動?”
    “就是,我們同學都說他崇洋媚外!”陳航嘲諷道。
    “航航怎麽這麽說話?”陳德友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說的,他自己上課的時候說漏了嘴,他都考了好幾次托福了,就想著去美國!”陳航道,“他老是說鍾躍民在國內默默無聞,一到美國就遇風成龍,創下瓦力計算機,歸根結底就是中國的製度不行,環境不行,他要是去了肯定成就不止於此!”
    “癡心妄想!”陳德友脫口而出,“美國就是天堂?連美國人自己都沒造出比瓦力更好的電腦,憑什麽他就行?”
    甘紅梅也忍不住發言,“媽啥都不懂,但一聽這老師說話,就知道這人肯定不行,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
    “哈哈哈……”一家三口笑作一團。
    “爸媽,你們來聽聽!”陳航把耳塞一人一個,塞到兩人耳朵裏,“裏麵送了一盒磁帶,是中國戀曲。”
    甘紅梅好奇道,“啥叫中國戀曲?”
    “就是個專輯的名字,收錄了十首中國民歌,每首都是經典!”陳德友回答道。
    “唉?爸,你咋知道?”陳航好奇道。
    “剛才聽你這麽一說,我就想起來了。”陳德友道,“聽公司幾個香港顧問說的,鍾躍民鍾總花了十萬美金買了十首歌的版權,合成這個專輯,亞洲地區所有出售的隨身聽都送一盒。”
    “這麽多錢?”甘紅梅咋舌。
    “躍民總自己出的錢,好多歌曲作者和歌唱家本來聽說了躍民總的想法都不要錢,可躍民總堅持要給,一首一萬美金!”陳德友佩服道。
    “太帥了!”陳航聽得滿眼小星星,“報紙上怎麽都沒有報道這事兒啊?”
    “可能躍民總不想宣揚吧。”陳德友對兒子道,“就這一點,你們那個電腦老師就比不上躍民總!身為中國人,到哪兒都要為咱們自己國家驕傲!”
    “說得好!”甘紅梅為自己丈夫鼓起掌來。
    陳航按下播放鍵,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芬芳高潔人人誇,
    ……”
    ……
    “豬……朱竇,闖世界不是這麽闖的吧?”濤子給他看滿手的血泡,“要篩沙子、搬磚,咱們為啥不在北京幹哪?咱跑這兒來受罪為了啥?吃的比豬差,幹得比牛多,睡得比雞少!”
    朱竇把鐵鍬往沙堆上一插,“你懂什麽?這叫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行行行,這段兒你都念叨多少遍了,我都會了!”濤子打斷道,“這麽又勞又餓的,我怕咱們還沒出人頭地先得死在這兒!”
    “我算過了,咱們倆一天能掙一五十多塊錢,還有幾天就滿一個月了,就有四千五百多塊錢,咱再堅持堅持,拿了這筆錢,咱們就入關!”朱竇道,“我打聽過了,深圳真正的經濟特區在關內,那裏肯定有發財的機會!”
    “得,鬧了半天咱們連經濟特區的門兒都沒見著!”濤子歎口氣,抓起鐵鍬繼續幹,休息了這麽會兒,不遠處的監工已經在盯著他們了。
    ……
    華子剛進胡同的時候,突然鞭炮轟鳴,嚇了他一哆嗦。
    他以為胡同裏哪家接親呢,下意識躲到路邊上,往身後一看,後麵空空蕩蕩的,鬼都沒有。
    胡同的硝煙中倒是湧出來不少人,他們笑著叫著,華子聽不清楚他們說什麽叫什麽,腦子裏飛快地轉著,他實在想不到到底什麽事兒讓大夥兒這麽高興。
    等人再跑近一點的,煙散掉一些,華子終於認出來跑來的都是熟人,那個張大嘴巴嚷著的是他爸,紅著眼圈兒的是他媽,旁邊的是張大媽、李大嬸兒,街坊二大爺也跟著湊熱鬧,咦,怎麽語文老師和校長也在?
    “華子!”
    “華子!”
    “劉繼華!”
    “繼華!”
    ……
    所有人都在叫著他的名字,此時的場景,華子覺得特夢幻,他印象裏除了在繈褓中,其他時候從來沒有被這麽多人笑著叫名字。
    碩大的“三好學生”獎狀貼在堂屋的牆上,把華子他爸喜歡的“鬆竹鶴”的中堂畫遮的嚴嚴實實,上麵還沒有幹的墨水,讓華子懷疑是不是校長在路上剛寫的。
    華子爸媽陪著區長、教育局局長、校長等一幹領導熱情地聊著天,之前經常把華子爸叫到辦公室訓得跟三孫子似的語文老師陪在末座,凳子不夠,就屈尊在小馬紮上。
    剛才華子爸讓華子去鄰居家借凳子,華子裝沒聽見,他願意看著語文老師,也就是他的班主任難受地蹲在那兒,但這也不能彌補之前被他百般嘲諷而受傷的自尊心。
    屋子裏的人說的聊的都是關於華子的事情,恨不能將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不時還看他一眼爆發出巨大的笑聲。
    獲得編程比賽讓華子萬分欣喜,但因為這個一等獎,眾人對他態度的改變,對他來說實在是一個荒謬的事情,他不願意去理會。
    “繼華同學下個月要去美國參加全球的比賽,這是代表我們國家去爭光!”教育局長手一揮,“區少年宮的電腦隨時供繼華同學使用,一定要其實保證繼華同學有充足的訓練!”
    扯了一個多小時,可能就這句讓華子感到開心,他扯著嘴角笑了笑。
    “那個,明天啊,華立公司的頒獎典禮會有很多媒體記者參加,甚至中央電視台都會派人來,繼華同學要記得穿上咱們校服啊!”校長開口建議道。
    “對對,繼華你一定要穿校服去領獎啊,你是咱們學校培養出來優秀學生,你得了獎,是咱們學校的光榮,也是區的光榮!”語文老師滿麵紅光,“正好讓報紙電視宣傳下咱們學校,啊,在區教育局和區政府領導的關懷和指導下,多年教育的累累碩果!!”
    “不會是教語文的,這話說的相當有水平,把這次頒獎穿校服的意義都說到位了!”校長笑著誇讚道。
    “校服爛了。”
    “啥?”語文老師驚訝道。
    “有一次打架,校服被人扯爛了。”華子道。
    “……”屋裏一下冷了場。
    “那什麽,繼華同學平時比較喜歡體育運動,運動激烈了點,對,激烈了點兒。”語文老師先打破沉默。
    區長點點頭道:“喜歡運動是好事情嘛,身體鍛煉好了,健健康康為祖國貢獻五十年!”
    “對,還是區長水平高,教書育人就是要為國家培養人才嘛,身體也很重要!”校長拍馬屁道,“高老師,你回頭給繼華同學弄一套新校服。”
    “唉!您放心,我連夜弄來。”
    ……
    “嶺嶺,你真不認識外婆了?”
    秦嶺搖搖頭,“看您覺著親,但就是想不起來之前的事兒了。”
    “哎喲!我可憐的孩子哦!”外婆淚目,撫摸著秦嶺的頭發,“不知道這些年受了多大的罪哦!”
    “外…外婆您別哭,我…好好想想……”秦嶺有些不知所措。
    “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吧,主要人好好的,回來了就好!”外婆連忙道,“回來就好!”
    “對,醫生也說了,這事兒不能著急,慢慢接觸之前的環境,總有一天能想起來的!”鍾躍民勸慰道,“秦嶺回來了,是高興的事兒,咱們都高高興興的!”
    “高高興興的,都高高興興的!”外婆擦擦眼淚,笑道。
    外婆這些年衰老了不少,精神頭也差了,人很消瘦,骨頭上隻有皮膚,幾乎沒有任何脂肪。
    她十分慶幸在進棺材前還能見到秦嶺,盡管已經好些年沒下過廚房,她還是堅持要給秦嶺做她愛吃的油潑麵。
    鍾躍民和秦嶺在旁邊小心伺候著,保姆也幫著和麵揉麵。
    正當一屋子人正在忙碌時,門口突然傳來咆哮聲。
    “這裏是我家,你們憑什麽攔著我?”
    “你們到底是誰,還有沒有王法,竟然攔著不讓人回自己家?”
    鍾躍民走到門口,“栓柱,什麽事兒?”
    李栓柱道:“躍民哥,這倆人硬要闖進來,問他們是誰,他們也不配合!”
    “這是我家,要我們配合什麽?”
    鍾躍民打眼一看,一男一女,不認識,年紀都不小,但這打扮又確實奇怪。
    男的穿著寬鬆的西裝,留著長頭發,蓄著胡須,胸口掛著蛤蟆鏡,著實一個潮老頭。
    女的穿著碎花連衣裙,一頭波浪卷,看得出來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但現在這個妝容確實讓人難以恭維,厚厚的粉底快把皺紋給填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