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不過出去打個水漂戲耍的功夫，你怎麽就哭成了這可憐模樣。”黑無常用冰涼的指腹幫我擦去眼角的淚水，隨即張開臂彎，用一臉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無畏眼神勾引我：“來吧，本座犧牲一下。”

    想我一個十五六歲正值情竇初開的小姑娘那經得住美男這樣的誘惑，當即二話不說就準備撲上去。撲到一半，驀地感覺心情好像沒有剛才那麽糟糕了，便半途打住，收了手。

    黑無常急忙問，“怎麽了，你不要哭了嗎？”

    我搖搖頭：“現在覺得還好，不哭了。”

    “要不然你醞釀醞釀再哭一會？”黑無常拍拍自己的肩，“本座在這兒，你不必壓抑。”

    嘖嘖，這話聽著怎麽這麽別扭呢？我又不是傻子，這色鬼，無非就是想占我點便宜而已，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憤憤道：“我要去魔界找回那些入了魔的村裏人！”說完我繞到田地後麵的小山腳下，依舊拿玄坤劍當鏟子鏟了些草藥，折回茅屋。

    茅屋裏，王東跛著腿正欲出來，我伸手將他一攔：“走的時候把我的屋子收拾一下，門修好，鎖好，鑰匙放門縫底下。”說完將手中的一大把草藥塞給他，轉身走了。

    “輕兒，你別生氣，我方才一時情急不是故意的！”王東一瘸一拐追上來道歉，“對不住，真對不住！”他眼睛還紅腫著，明顯剛才還在哭泣。

    王東自小死要麵子，挨了打哭都不哭一聲，此刻這樣傷心還低聲下氣的道歉，我瞬間不忍心責備了，便沉了口氣道：“罷了，我兩個動手打架也不是頭一遭，不至於長大了動動手就鬧翻了，你放心，我不放在心上，不過眼下有要緊事，就不照顧你了，都是皮外傷，自己小心！”

    “好！”王東點了下頭。離開村子時，黑無常施法消去了充斥在村子裏的瘴氣和怨氣，熱辣辣的陽光立刻照了進來，我抬手在眉骨上打了個棚子，微微望了下村裏的田地，稻穗沉沉，隨風此起彼伏。這時節，大夥兒若還在，是時候幫忙互相割稻子了。

    魔界的入口在酆都過幽冥界的界口處，妖魔吃人和鬼，嚐嚐候在這裏伺機吃掉那些還帶著點人氣的生魂，我正是在那裏被猰貐妖獸盯上的。

    黑無常帶我在靠近魔界入口的地方站了一會，徹骨的寒意堪比冬日的冰雪。

    “察覺到血腥氣了嗎？”黑無常問。他不說我不覺得，這麽一說，我好像真的聞到了寒冷中帶這些腥甜的味道令人作嘔。便皺著眉頭強壓著惡心點了下頭。黑無常道，“記清楚這個味道。”說完拉住我得手，輕輕一推，我腳下趔趄，眼前一晃，等站穩時，人已經回到了冥界無常府，黑無常正抓著我的手現在我邊上，他問我，“剛才的味道，還記得嗎？”

    寒冷中帶著血腥氣，這恐怖的味道，怎麽可能忘記？我回道：“自然記得。”

    “隨我來。”他說完直奔憶凝軒，步子快的我差點兒沒跟上。憶凝軒是黑無常處理公務用的書房，書櫃、案頭堆了數不清的書本奏案。黑無常從書櫃中層最左邊的格子裏拿出一本藍皮冊子，遞給我道，“本座是幽冥界的鬼使，不能長久逗留人間和魔界，否則觸犯天條，魂飛魄散。”

    這我理解，畢竟是無常鬼，冥界養他自然要他幹活兒的，哪能讓他成天到處瞎跑。我接過他手中的藍皮書，直接封麵上白色底框裏寫著“伏魔典籍”四個大字。我心中唏噓不已，黑無常這是要我一個半吊子道姑自己去魔界宰了猰貐？算了算了，我還是去青城山找幾個有本事的道士比較靠得住。

    黑無常又道：“這是塗山氏伏魔一支的後人塗山少凝編纂的伏魔之法，你好好看一看，抓幾個剛剛入魔的厲鬼不成問題。”

    “啊？你真要我自己去啊？”我不解，“我去度化厲鬼你都不放心我自己去，驅魔你倒是挺信任我啊？”可惜我自己根本不信任我自己啊！

    黑無常的眼神裏有複雜的神情，他望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好半天，他猛的背過身去，重重的歎了口氣。這奇怪的模樣讓我很是不解，還沒問問怎麽了，黑無常又轉過身來，微笑著說：“你看完這伏魔典籍，自然沒問題！剛入魔的厲鬼魔氣極弱，是進不了魔界的，尤其是你們村裏的那些，隻是沾了一點點生人血肉，魔氣更弱！他們會逗留人間，最愛在亂葬崗戰場之類的地方，吃腐屍蓄積魔氣，這個時候你將他們捉到，挨個兒用玄坤劍刺一劍，便能封殺魔氣，重新化鬼。”他說完長嗬了一口氣，“本座一直覺得你氣澤頗適合驅魔，一身鬼氣，一身人氣，妖魔最喜歡這個味道，你自己就可以引來妖魔，將他們收服。別的驅魔人都是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引出妖魔才行。”

    我挑了挑眉，貌似猰貐妖獸也說過特喜歡我的味道。爺爺覺得我一身鬼氣是個通陰陽的好手，我還沒坐上捉鬼道姑，就被個無常鬼纏上了！如今這無常鬼又說我的氣澤最適合做驅魔人，自己就是最好的誘餌。嗐，我這是造了什麽孽，我其實沒什麽大誌向，最想做個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兩畝三分地相夫教子過個凡夫俗子該有的凡俗日子啊！

    “為什麽用玄坤劍刺？別的劍不行嗎？”我很好奇我的玄坤劍到底是什麽寶貝，對付鬼厲害，還能對付妖魔？！

    黑無常伸出手，張合之間召喚出一把和玄坤劍極其相似隻是差了些尺寸的劍，他拔劍出鞘，說：“隻要是浸過血的千年墨玉，皆客滅鬼降魔。”

    浸血？我嚇得背後一涼，握著玄坤劍的手不由得一鬆，玄坤劍哢噠落地。黑無常道：“你不必害怕，墨玉浸血打磨成劍，是塗山氏伏魔一支的鑄劍精髓，你手中的玄坤劍，是塗山少凝用自己的血浸好的墨玉，然後以泰山石一點點打磨所致，威力十足，你天天拿它刺小鬼，實在浪費。”

    塗山少凝這怎麽聽著都耳熟啊？我情不自禁岔了話題問：“黑無常，你姓塗山對嗎？”

    黑無常臉色一黑：“不然呢？我姓塗地嗎？”

    “少凝這個名字我好像也聽過啊。”話音一落，黑無常的眼神大放異彩。奇怪，他高興什麽？我仔細想了想，“我記得那個紅衣服的美人說，你心心念念著少凝姑娘，可是塗山少凝這個少凝？”

    黑無常方才大放異彩的眼神黯淡下去：“罷了，說這些沒有意義，這本伏魔典籍，你好生看著，過了今夜，本座送你去人間，你將你村子裏那些初入魔的人帶回來，去掉魔氣，本座一定為他們度化戾氣，送入輪回。”

    去魔氣，化戾氣，入輪回。如此甚好。

    是夜中秋月圓，黑無常手頭壓了一堆事情沒有處理，騰出一炷香的時間陪我吃了兩塊月餅，便匆忙回憶凝軒。我滿心思都是如何尋找那些入魔的村裏人，所以也不在意他陪不陪我，不陪我正好，我一個人自在。

    冥界是看不到月亮的，但聽說忘川河邊生長的曼珠沙華會在中秋之夜盛開，十分壯觀美麗。我早在人間就聽爺爺講過這事，現在身在冥界，自然要去看一看。正好黑無常沒時間管我，我樂得自在，找憐兒領我過去了。

    奈何橋上上下下擠了不少鬼魂，都擠羅羅的張望著忘川河畔尚未開放的曼珠沙華，擠的橋上孟婆都沒法兒擺攤賣孟婆湯了，氣得她大罵一聲“死鬼”，然後收攤走人。

    “憐兒，它們怎麽都在這裏圍著？”我和憐兒擠不到好位置，隻好在橋下蹭了個地方，等著花兒開。

    憐兒回答：“此花連接陰陽兩界，花開之時，鬼魂可以通過它看到陽間景象，如果走運，能看到自己陽間的親人。”

    原來如此，難怪大家都擠在這裏。

    “開了開了……”

    不知道哪隻鬼喊了一聲，大家都緊盯著忘川河畔，一路蜿蜒的曼珠沙華一朵接著一一朵一片連著一片驟然盛開，煥發出血色光芒紅豔豔的仿佛一片火海，中間夾著一條渾濁的黃色忘川。其景真是鬼斧神工亦不可及！我正要感慨花海壯美，忽然又聽到一隻鬼說話：“為什麽人間還在打仗。”語氣十分悲傷。

    一堆鬼魂突然就找到了共同話題，就人間打仗的事兒七嘴八舌喧鬧起來。我畢竟是人，不能從曼珠沙華中看到任何景象，所以參與不了他們的話題，但是隱約聽到“被吃掉”、“分屍”等等字眼。

    嘰嘰喳喳實在聒噪，我無心看花，便領著憐兒回去了。路上問憐兒：“憐兒，他們在說什麽？什麽吃掉分屍？”

    憐兒解釋道：“娘娘，如今人間大亂，晉朝八王內亂，胡族趁機入侵中原華夏，生靈塗炭哀鴻遍野，死傷無數。”憐兒頓了頓，用極其恐懼的聲音說道，“胡族荒蠻，打仗的軍糧不夠，在中原以人為食。方才那些個小鬼，都在說自己被吃的事情。”

    我被嚇得腳一歪，差點跌倒，還好憐兒將我扶住，她淒涼道：“不瞞娘娘，憐兒也是被胡人分屍吃掉的……”

    我大駭，目光猛的落到她脖子上的那道黑色的刀痕，恍然想起村西頭的劉屠戶，他殺豬時都要先割喉放血。那憐兒這脖頸上的，難道是……

    我頓時覺得毛骨悚然，不敢再想下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