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是西王母的地界，自玉帝羽化，新任天帝繼位後，西王母便離開了天界，昆侖瑤池也讓給了新任天後，她來到海上和她的哥哥東王公作伴，東王公居住瀛洲島，西王母就在蓬萊島住下。

    青鳥背著我在東海上不知飛了多久，天亮了又暗，黑了又亮，我困得睡著又醒來，醒來又睡著，如此反複三四次，終於瞧見了三座雲煙繚繞似真若幻的大山。

    我揉揉惺忪的眼睛，問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

    青鳥腹語：“正是。”

    謔，我這粗略一估計，青鳥至少飛了兩天才看到蓬萊。他還給鄭老爺玉玨，說將來有難蓬萊尋他，這還尋什麽尋，沒準兒出海三五天就被浪頭拍海裏了。

    “西見，等等。”遠遠的，傳來著急的呼喚。我不由得向後看去，隻見兩隻白鶴正費勁的撲棱著翅膀朝我們這邊飛來。

    青鳥回頭看了看，停住身子，青光一閃化為人形，我隻覺得身下一空，整個人直直往下掉，心髒登時懸空——完了完了，掉海裏淹死怎麽辦？

    不等我害怕的叫出聲，手腕被青鳥緊緊抓住，輕輕一提，便立上了雲頭。

    “姑娘沒事吧。”青鳥氣定神閑。

    我驚魂未定：“當然，當然沒事……”言罷狠狠鬆了口氣。

    那兩隻白鶴飛到我們跟前，搖身變作一男一女，白衣著身，紅羽綰發，手執白玉圭，兩個人都十五六歲的模樣，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不過神仙長生不老，看起來十五六歲的，也許已經萬兒八千了。

    “西見，你總算回來了，快去見王母娘娘吧。”女孩子笑嘻嘻的拉住了青鳥的一隻手，“你此去人間，可曾給我帶些什麽回來？”

    青鳥將手抽出來：“恩公大難在即，我不過是去給他送枚平安玉，保他們一家魂魄不受損，來世可期，哪有心思給你買什麽小玩意兒。”

    啊，原來青鳥去鄭老爺家的主要目的是這個。連報恩的神仙都隻敢幫著保護魂魄，看來爺爺他們家這一難，真的無可逆轉。

    白鶴化成的男孩子倒是注意到了我：“西見，你這是領回來一個凡人？”女孩子立刻殺過來一個犀利的眼神，仔仔細細將我打量了一遍。

    青鳥下意識將我往身側擋了擋，解釋道：“北夜所托，我自然不能不管。”

    “北夜？可是塗山氏的那個北夜？”男孩子有些驚訝，“他如今不是在冥界做黑無常麽，你去人間，如何遇見他？”說完想了想，自問自答，“想必是他來勾魂的時候遇到的吧。”

    “非也。”青鳥搖搖頭，“此事說來話長，個中來去我也自己也不大清楚，不過這幾日冥界可能會有客到蓬萊，到時你二位好好迎接，切不可失了禮數。”

    “知道了。”兩人一同應聲。青鳥點了點頭便化作鳥身，叼起我的衣領將我往背上一丟，準備飛走。

    女孩子阻攔道：“西見，你是要帶個凡人去見東王公嗎？何不把她交給我們看管？”

    青鳥沒有說話，背著我飛走了。

    蓬萊仙山雲蒸霞蔚，各色神鳥翻飛鳴叫，悅耳動聽，五色花朵爭相綻放，香氣襲人。我深深吸了口氣，隻覺得神清氣爽，靈台清明，有一種福至心靈的舒暢灑脫之感。

    “蓬萊仙氣馥鬱，喬姑娘你若能拜入王母娘娘座下修煉，可以除盡你身上的鬼氣，飛升也指日可待。”青鳥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會讓冥界把你帶走的。”

    “帶走不帶走我，對我來說其實沒什麽，我本就孤家寡人一個，自小被父母拋棄，爺爺走了以後村裏人也死絕了，我一個親人都沒有，了無牽掛，就是灰飛煙滅也沒什麽。”我頓了頓，說，“隻是眼下，唯獨牽掛黑無常。”

    “請恕在下冒昧，喬姑娘，你和他是什麽關係？”

    關係？青鳥問的我一懵，我現在也不知道和黑無常什麽關係，夫妻麽？雖然簽了婚書，但是沒有拜堂成親，也沒有行周公之禮。不是夫妻的話，我卻也心安理得好吃好喝在無常府住了一個月，上上下下規規矩矩喊我娘娘喊了一個月。

    但我知道黑無常待我並非真心，不過是拿我當一個替代品罷了。我沉了口氣，緩緩道：“你也知道我鬼氣重，被鬼纏也正常，黑無常麽，不過是個纏上我的鬼罷了。”

    青鳥將信將疑：“塗山北夜自做了黑無常，手段極狠，再無鬼魂敢在人間生事，穩定了陰陽間的秩序，可謂功在千秋，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讓陰天子和秦廣王對他尊敬器重，如今卻讓白無常帶著牛頭馬麵來鎖他，還要捉你……”青鳥淺淺一笑拆穿我的說辭，“更何況，北夜雖不近女色，卻總愛納妾，你，該是他的鬼妾吧？”

    “呃？”我皺眉，“黑無常到底多喜歡納妾啊？”空濛宮主這麽說，青鳥也這麽說，他打著思念塗山少凝的名義，到底納了多少妾？真是個花心大蘿卜！況且，總愛納妾卻不近女色，不是很矛盾麽？在我這兒也是，黑無常對我雖然動手動腳，但也沒有什麽逾越之舉，難道他不行？

    “姑娘臉頰怎麽如此通紅，是不是仙氣與體內鬼氣相衝導致身體不適？”

    我臉紅了嗎？我摸了摸兩頰，還真挺燙的。我尷尬一笑：“黑無常納妾，唉，倒是有趣啊這個色鬼。”

    “非也。”青鳥無奈的笑了，“他愛過一個人，他後來找到的每個人，都像那個女子，為了這份情，北夜做人做鬼，都癡到瘋魔。”青鳥歎了口氣繼續道，“他們相約飛升成仙一世逍遙，後來那個女子誤入魔道，灰飛煙滅，我去接引北夜飛升的那一日，他捏碎了自己修煉近百年的元丹，當著我的麵自決，求我送他去冥界問陰天子討個職位。那時候正趕上黑無常請辭，陰天子賣我個麵子，讓他頂了上去。我曾問他明明可以飛升成仙，為何要做鬼使。”青鳥頓了頓，麵露悲傷之色，“他說縱然百年千年，縱然那女子已經魂飛魄散，他也要一點點把散掉的魂魄找回來，做鬼，找魂才方便，尤其做鬼使，更方便。”

    捏碎修煉近百年的元丹得多大的勇氣決心，又要承受多深的痛苦，這痛完之後就自殺，他對活著還有多絕望。

    我有些震撼，果然，愛的很深。做神仙多好，海闊天高自由自在，為了塗山少凝，他甘願和暗無天日的幽冥鬼府常伴。我記得黑無常明明是個活潑的性子，沒想到竟然有些這麽悲壯的過往。

    “所以，你究竟是不是北夜的鬼妾？”青鳥一句話把我從震撼悲傷的情緒中拉了回來，我迷茫的回顧了一下我和黑無常之間的事，堅定的對青鳥搖了搖頭。青鳥鬆了口氣，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

    言語間已經到了西王母居住的神宮，普通的神仙宮殿都會掛個匾額題個名字，瓊樓玉宇氣勢軒昂，但是西王母的神宮，就是一個普通的三進草房子，外頭圍一圈柵欄，看起來和我自己的小茅屋檔次差不多，當然啦，我的小茅屋比她的小而且破就是了。

    青鳥站在門外，先恭恭敬敬的鞠了三躬，隨後朗聲道：“西見凡間歸來，給王母娘娘敬安。”

    草屋裏響起恭肅的女音：“下方何人？”

    這顯然是在問我，我正要回答，青鳥搶先道：“王母娘娘容稟，西見在凡間對這姑娘言語有所冒犯，為請見諒，尋她做個使女，原意送她一世富貴平安，不想這位姑娘和冥界無救大人也有些淵源，無救大人拖西見帶她入蓬萊。”

    屋子裏的西王母“嗯”了一聲，說：“且在蓬萊落腳。西見，你去瀛洲島，替本座請東王公來此手談一局。”

    “是。”青鳥說完抽身化作巴掌大的鳥兒飛走了，鳥兒通體青色，拖著長長的尾翼，和馱我來蓬萊的那隻鳥長得一樣，確實是青鳥。原來他的真身這麽小啊！

    一陣仙風拂來，草屋的柵欄門緩緩打開，西王母說：“客即從遠方來，何不入內品茗一杯，洗洗風塵。”

    話說的太文縐縐，我一時沒聽懂，咀嚼了一下方明白王母娘娘是在叫我進去喝茶。我朝草屋作揖：“多謝王母娘娘。”

    草屋內陳設簡單，一床一櫃，一桌四椅，靠窗戶擺了張小塌，塌上放著茶盤，悠悠茶香正徐徐溢散。

    榻上坐著一個人，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的臉龐，端敬沉穩。這是王母，天地間女仙之首，曾經母儀天地的天後。可她沒有我想象中的雍容華貴，金光閃閃，她穿著簡單的粗步麻衣，用一根木頭削成的釵隨意綰著頭發，儼然一副普通農婦的模樣，可那身上的沉穩和氣韻，沒個千萬年是沉澱不出來的，那眉眼間的雲淡風輕，不參悟紅塵，是靜不下來的。

    我被她震撼到，有一種想要跪下頂禮膜拜的衝動。

    “請坐。”王母娘娘不緊不慢的說，“蓬萊山初秋采的老茶葉，別有一番清香。”（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