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大人的船槳，不過是個半人高的小槳，拿在手裏一點不費勁，在這水流湍急的忘川上，憑借這個小槳是沒法兒撐起忘川渡船的，渡船往來全靠十方大人憑借自己的法力操縱。根據我對十方大人的了解，她隻不過是覺得撐船的需得有個像樣的船槳，哪怕用不上，也得伸手劃兩下，做派有模有樣，自在瀟灑。

    渡船之上，十方大人望著我抱著船槳寫字目瞪口呆，我理解她詫異，因為現在在她的眼裏是看不見我的，隻能看見船槳自己在動。

    我一邊從忘川裏沾水一邊在船板上寫字，忘川之水沾在渡船的甲板上，散發出少許幽黃的霧氣，十方大人目不轉睛的看著船槳，過了許久，我終於磕磕絆絆的寫完了一個“喬”字，十方大人皺了皺眉：“喬，什麽東西？”她眯了眯眼睛，問道，“葛家莊喬老頭？”

    什麽玩意兒喬老頭！我有點生氣，又沾了沾忘川水，寫了一個“雲”字，這個字筆畫少，寫起來到方便些。

    十方大人盯著甲板上的字，反複念叨：“雲？喬？什麽意思等等，喬雲喬雲喬雲輕？”十方大人驀地眼神一亮，“是喬雲輕嗎？是不是喬雲輕？”她顯然十分激動！我滿意的笑了笑，沾水想寫個“是”。十方大人著急道，“是喬雲輕你就畫個橫，不是你就畫個點！”顯然是不耐煩了。我忍不住哈哈了幾聲，然後沾水畫了一個橫線。

    十方大人頓時淚眼朦朧，她咬住自己有些顫抖的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她，我記得。一千多年前，塗山少凝流產而死，魂魄飲了北夜的血入魔，我覺得到了自己報仇的大好時機一劍就將其打得魂飛魄散，北夜傷心絕望自戕，青鳥便引著北夜的魂魄去冥界。我那時又聾又啞，沉浸在殺死塗山少凝的痛快之中，望著塗山少凝的屍體開心的近乎變態！我並沒有想著要去看看北夜怎麽樣了，而且那會兒我好像還挺開心的，覺得塗山少凝一死聾啞蠱蟲對我就沒用了，我很快就能告訴北夜我才是他喜歡的人，沒想到——我一回頭，北夜已經死了！

    我追他的魂魄追了一路，他有青鳥保護，我也不能正麵敵對，尋找時機想要把他搶過來途中路過一方荷花池，好巧不巧那會兒青鳥貌似發現了我，我趕緊鑽進荷花池躲躲，結果壓斷了一朵剛剛盛開的白蓮。那多白蓮美得像是一縷月光凝聚而成，美得讓我覺得內疚，不過嘛，反正壓斷了扔了可惜，我便將它拾起來揣在身上，然後繼續追。

    一路追一路沒機會得手，追著追著就到了忘川，青鳥帶著北夜過了忘川就消失不見了，我過不了忘川，留在忘川邊嚎啕大哭，哭自己多年的委屈，哭自己失去的愛人。我覺得自己的愛，就像懷中的這朵白蓮，在最美的時候夭折，再也沒有以後。塗山氏滅族之後，塗山少凝懷孕，他為了妻子和孩子的安全，忍辱偷生帶著妻兒東躲西藏，我便跟著她們一路東躲西藏，我以早晚他會記得我，可是再也沒有以後了！

    我傷心欲絕，把手中的白蓮丟在忘川裏，想將自己的愛決絕於此，從今往後專心修仙，再也不想這些兒女情長的煩心事！

    萬萬沒想到，這朵在我看來已經沒有活路的白蓮，在忘川中修成了人身，修成了一個性格清冷做什麽都要有木有樣素日誰都不愛搭理就自己過自己小日子的女兒身。而且明明是朵白蓮，不知道為什麽取“十方”這樣的名字，直接叫白蓮多好！

    千年前我被空濛月虐殺於忘川之畔，玄風劍碎裂成數片，十方大人幫我收起了一片，才有了後來我以血換回寶劍的事情！想來，當年我死去，屍體被沉入忘川，十方大人應該是為我哭過一場的，畢竟千年後忘川上再相遇，她見到我就哭了，如今這一刻，她聽到我的名字，又哭了，可見對我這位故友，心懷思念。

    十方大人捂著臉狠狠吸吸鼻子，又重重的沉了口氣，緩和了一下心情便用指尖點去眼角的淚水，問道：“為何不現身？”

    這可把我問住了，我也不知道為何，我想現身的！不過時間緊迫，北夜危在旦夕，容不得我瞎想別的，我趕緊把船槳放進忘川沾了沾水，十方大人不耐煩的將船槳按住，轉手變出一支筆：“用這個寫！”

    奇怪了，能變之筆出來，如何不能變出一點墨來？我結果筆，蘸了點忘川水，坐在船板上寫：

    “北夜在魔尊的手裏，救他。”嗬，用筆寫字果然十分輕便！

    十方大人眼露震驚之色：“你不是要和我說喬雲輕的事情嗎？至於塗山北夜，說與我，並沒有用！”

    我急忙寫道：“我就是喬雲輕，來求你救北夜！”

    這麽一寫出來十方大人更加生氣：“胡說八道，喬雲輕已經死了，更何況，就算你是喬雲輕，他那樣負心薄幸，救他做什麽？”

    我歎了口氣，寫道：“隻問你一句，救不救？”

    “不救！”十方大人十分果斷。我有點失望，便擱下筆，不知道該溝通些什麽！如果十方大人不能幫忙，我還能找誰呢？去人間找王太柯，讓他在東王公廟燒香求師父救北夜？等我找到鄴城，北夜會不會已經死了！

    筆丟在船板上，十方大人麵露沉痛之色：“你還在嗎，喬雲輕你是走了嗎？”她說著說著有些傷心，“你要是活著多好，才十幾歲的年紀，為何就死了？”我擔心北夜，沒有心思理她，抱著腿坐在甲板上，望著洶湧的忘川急流出神。良久，耳邊突然聽見十方大人說，“你怎麽成天眼裏隻有塗山北夜，我覺得西見仙君待你也很好，怎麽不看看他呢？”

    呸，西見待我好不好又怎樣？我多看他一眼，丹兒能劈了我！不過現在扯這些有什麽用，眼下丹兒和青鳥都在魔尊手裏！

    我一下子又著急起來，提起筆寫道：“十方大人，到底幫不幫我救人？”

    “呃？”十方大人詫異，“你沒走？”

    我冷哼了一聲，又寫道：“魔尊殺了我的女兒，囚禁我的夫君，我如今來求你幫我救救北夜，你與我說什麽負心不負心有什麽意思？”用筆寫字很快，但是水寫的字幹的也快，等我寫完最後一個字，前麵的幾句已經幹的消失不見了，我沾了沾忘川水，接著寫道，“左右我們夫妻是你情我願，個中好壞，你並不知，你不知北夜對我的情深不悔，他隻是認錯了人。”

    看到這裏，十方大人狠狠歎了口氣：“罷了，你是個癡子，我又能怎樣？況且你說你的孩子被魔尊害了，就憑這一點，我也該幫你找回個公道！說吧，塗山北夜在哪裏？”

    我寫道：“魔尊手中。”

    十方大人一愣：“你是說，塗山北夜在魔尊的手裏，要我去救他？”我寫了一個“是”，表示她說的對。十方大人為難道，“不可能，我是冥界的人，進魔界就是找死，而且，魔尊那麽厲害，我哪有本事和他動手？”

    這一點我也想到了，但是誰說要她動手了，想要北夜回冥界的人太多了，比如陰天子。我寫道：“請陰天子救人。”

    陰天子身為冥界之王，手下難道沒什麽強兵可以去救人？就算沒有，三分薄麵魔尊也是要給的！

    “這就是胡說了，當初塗山北夜就是被陰天子打入火山地獄的！”

    “那不過權宜之計，如今陰天子想讓北夜重新做黑無常，白無常和現在的黑無常怕自己的官位被奪，聯合魔尊害北夜！”

    “這可不能亂說！”十方大人急忙拂袖讓這一句話立刻幹掉消失，隨後她坐在皺著眉頭想了想，“好，我去求天子，至於你，你是誰，為何不現身？”

    這可把我問住了，我無奈一笑，筆蘸忘川之水，寫道：“不知道！”

    十方大人交叉左右雙手，掌心凝聚清淺的靈力，靈力微微一閃光，我頓時覺得天旋地轉，等站穩時，連人帶船都不在忘川上，而是站在一方幽暗有微光的宮殿前，那宮殿高大巍峨，四層高塔之狀，八麵玲瓏翹角，每一個翹角都掛著叮鈴鈴的鈴鐺，明明沒有風，鈴鐺卻時不時作響，聽著十分詭異。

    宮殿大門緊閉，四周沒有一個守衛，看起來沒有任何威脅感卻叫我生出許多敬畏之心。

    宮殿兩旁寫著一副對聯，上聯：是不論是，非不論非，是是非非誰知真假；下聯：死不為死，生不為生，生生死死不過輪回。橫批：天道為何。

    我細細品咂這兩句話，忽然發現這個陰天子也是個性情中人，不，性情中鬼！不曉得法力高不高強，能不能救得北夜。

    十方大人雙膝下跪，先在宮殿前行了三拜九叩大禮，然後高聲道：“忘川渡人十方，求見陰天子。”

    宮殿內，並無回音。（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