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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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鬆舟去打了個電話,很快回來,笑道:“孟小姐,學校放假空曠,你一個人住這裏不便,我另替你安排了個暫時的住處。你隨我來。”
孟蘭亭跟他走了出去。
校門口已經來了一輛汽車,一個司機等在一旁,看到兩人出來,衝奚鬆舟叫了聲“三公子”,快步迎上,對孟蘭亭鞠了個躬:“孟小姐,你的行李在哪裏,我去拿。”
奚鬆舟也轉頭看著她。
孟蘭亭說:“下火車的時候,被人搶了。”
奚鬆舟眉頭微微皺了一皺,目光帶了關切,再次掠過她那一頭參差不齊的短發:“那一帶治安確實堪憂。你人沒事吧?”
“我很好。謝謝您關心。”
孟蘭亭低聲說道。
奚鬆舟頷首:“人沒事就好。要是知道你到的確切時間,我當去車站接的。是我疏忽了。”
他替孟蘭亭打開車門。
汽車開了一段路後,仿佛駛進了一處別墅區,停了下來。
孟蘭亭下車,發現麵前是座小洋房,門口亮著燈。一個老式打扮的中年女傭從門裏飛快出來,要接孟蘭亭進去。
她有些意外,轉向奚鬆舟。
“這裏是我一處便宅,平日大多空著,附近還算清淨。已經收拾出來了,你盡管安心住下。”
他吩咐女傭:“胡媽,孟小姐應該還沒吃飯,你替她弄點吃的。看她缺什麽,就幫她置辦。”
女傭答應。
奚鬆舟看著孟蘭亭,頓了一頓。
“那麽……你早些休息吧,我不打擾了。我先走了。”
孟蘭亭向他表謝。他含笑點了點頭,示意女傭帶她先進去,自己停在門外,一直目送她身影消失在了門後,這才離去。
胡媽態度恭敬,動作麻利,很快就做好吃食,來請孟蘭亭。
溫暖的房子,可口的熱食,還有奚鬆舟和麵前這個和善而健談的女傭,讓孟蘭亭僵硬的身體和繃緊了的神經慢慢地放鬆了下來,留意到她時不時瞧一眼自己的頭發,欲言又止的樣子,便開口借剪子,打算自己修修。
胡媽立刻自告奮勇。
“孟小姐,我從前專幫大姑娘小媳婦修頭修麵。別看我是個伺候人的,如今街上時興的那些發型和衣服,我平時也有留意的。誰給你剪成這樣的,這不是糟蹋人嗎。你要是信的過,我來替你修。你長得這麽俊,再把頭發修修好,不得了。”
孟蘭亭含笑點頭。胡媽就去磨剪子,很快回來,讓孟蘭亭坐在鏡子前,往她身上圍了一塊布,開始替她修發。
“好了!孟小姐你照照鏡,滿不滿意?”
一道喜滋滋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打斷了孟蘭亭的思緒。
她睜開眼睛。
參差不齊的亂發不見了,變成了清爽的齊耳短發。
留了那麽多年的長發,在她來上海的第一天,就這樣忽然沒了。
今天這一天的經曆,她大約永遠也不會忘記。
她望著鏡中熟悉,卻又變得有點陌生的自己,一陣短暫的恍惚。
“我是真沒見過比孟小姐你剪短發更好看的小姐了。你瞧瞧,哪裏剪得不好,我再改改。”
胡媽分明對自己的手藝滿意得很,卻還是不忘謙虛一番。
孟蘭亭摸了摸短發,搖頭道:“很好了。謝謝胡媽你。”
胡媽很高興,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孟小姐別客氣。你剛來,要是有什麽不知道的,盡管問我,我在上海已經很多年了。”
孟蘭亭心裏微微一動,遲疑了下,問說:“你聽說過馮恪之是誰嗎?”
胡媽呀了一聲:“你是說馮家那個小九爺?怎麽不知道!奚先生家和馮家還帶了點親戚呢。奚先生比馮...家小九爺大,輩份也高,排起來,是小九爺的表叔了。”
孟蘭亭一呆。
一說到這個話題,胡媽仿佛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
“那個小九爺啊,是馮家的寶貝疙瘩,誰也不敢惹……”
據她那些不知從哪裏聽來的傳言,馮家九公子流傳最廣的一樁軼事,就是他幾年前的留學經曆。
馮家隻有他一個兒子,在他十七那年,被馮老爺送去美國留學,學的是經濟。沒想到一到美國,他就出錢找人冒充自己去念,按時往家裏發送各種報告,自己則偷偷跑去考入西點軍校,直到兩年之後,消息才走漏了出去,馮老爺氣得要死,當時就將他押了回來。
這是兩年前的事了。小九爺回來後,執意不肯去南京做事,馮老爺沒辦法,隻好讓了一步,允許他待在上海,條件就是不能從軍,於是這兩年,馮家的九公子,一躍成為上海十裏洋場的當紅人物,但凡有點交際和關係的,沒有誰不知道他的名聲——自然了,全都不是什麽好名聲。
胡媽說得興起,但顯然也還存了幾分忌憚,並不敢非議馮家公子的不好,隻用委婉的口氣說:“聽說九公子女朋友也很多,不過這沒什麽,如今像奚先生這樣留過洋,又有身份的貴公子,還肯專心做學問的,實在是少。”
“那個九公子長什麽模樣?你見過嗎?”
孟蘭亭眼前浮現出白天自報家門的年輕男子的樣子,問道。
“去年見過一次。”
胡媽比劃起來,“個頭很高,這麽高,不胖也不瘦,高鼻梁,眼睛好似飄花,長得是真的沒得說……”
隨著胡媽的描述,孟蘭亭終於確認了,自己遇到的那個“馮恪之”,就是她原本要上門求助的馮家的兒子。
兩家本就沒有人情可言了,馮家又有這樣一個兒子,即便自己厚顏,他們答應下來,恐怕也不會真的上心。
又想起馮家兒子臨走前丟下的那句話,孟蘭亭愈發覺得,說不定他還會從中阻撓。
她的心情,變得愈發低落了。
“孟小姐,你怎麽會問馮家的九公子?要是有事,可以告訴奚先生的。他能幫你介紹。”
胡媽熱心地向她提供建議。
孟蘭亭回神,笑了笑:“沒事。我隻是聽人說過他,問問而已。”
先前心急,隻想快些過來。其實想想,離年底也沒幾天了,家家事多客忙,尤其是這種門第。
就算去找,現在也不是登門的時機。
還是先耐下性子等周伯父回來,等見了他的麵之後,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
次日,馮恪之驅車來到了位於閘北的一二師駐軍營房。
駐地營房外密架了鐵絲網和防護牆,哨兵荷槍實彈,防衛森嚴,和戰時無二。幾裏之外,就懸了閑人勿近的警示牌。
但馮恪之卻是這裏的常客。人人知道他和師長何方則的關係。見他來了,自然不會加以阻攔。
他長驅直入,停車後,徑直來到了何方則平常用作辦公和休息的所在。
一二師屢立戰功,是有名的功勳師團,何方則也以治軍嚴明而聞名於軍方。他出身行伍,不過三十多歲,就從一個小小的排長升到了師長的位置,可謂是官運亨通,前途無量。
但這地方卻很簡陋,不過一間四方寢室而已。如果不是知道的人,很難相信,這會是一個師級軍官的居住環境。
馮恪之遣了跟進來殷勤作陪的勤務兵,自己獨自等在那裏。
他仰在那張單人鐵床上,雙手交叉枕在腦後。
窗外不時飄來遠處操場上士兵操練發出的呐喊聲和打靶的槍聲。他閉著眼睛,一雙長睫,低低地垂覆在眼瞼上,一動不動,仿佛睡了過去。
...
營房外傳來一陣矯健的腳步聲。
馮恪之眼皮一動,迅速睜眼,從床上一躍而起。
“何師長!”
外頭傳來衛兵“啪”的立正敬禮聲。
門外大步走來了一個軍官,腰杆筆直,儀表出眾,目光炯炯,在門口停了一停,兩道視線落到馮恪之的身上,露出笑容,叫了聲“恪之”。
“今天怎麽來這裏了?我剛回來。你等了多久?”
他一邊問,一邊脫下自己的軍帽和大衣,朝著屋角的衣帽架走去。
馮恪之對這個男人仿佛很是尊敬,跟上去說:“姐夫,我八姐昨天來了。我知道姐夫你在郊縣有事,應當抽不開身,索性就不通知你了。今晚你抽個時間,我叫八姐也不要去應酬了。我定了飯店的位子,咱們三個一起吃個飯怎麽樣?好久沒和姐夫姐姐一起吃飯了。”
何方則脫帽的手停了一停,接著繼續,將衣物掛起之後,轉身微笑道:“行。你看著安排吧。”
馮恪之麵露喜色:“那就這麽說定了。”
他報了飯店名字和房號。
何方則點了點頭。
“對了,昨天我給八姐買了盒榮記糕點,說是姐夫你叮囑我的。晚上見了八姐的麵,姐夫你別說漏嘴。我八姐喜歡白玫瑰。我已經叫飯店門童準備好了,到了那裏,你直接去取,送給我八姐,就說是你準備的。”
“還有……”
馮恪之打了個響指,從西裝內兜裏掏出票。
“吃完飯,你們正好可以再去看場電影。大光明影院,我包了場,沒人打擾你們。最新的hollyantic那一套,沒有女人不喜歡的!”
何方則沉默了片刻,苦笑:“難為你了,這麽周到。姐夫也沒什麽好謝你的。”
馮恪之擺了擺手,笑眯眯地說:“不用謝我。隻要姐夫你和我八姐好,我就心滿意足了。當然……”
他頓了一下。
“姐夫你要是能讓我來你這裏,就更好了……”
“不行!”
“大姐剛不久前還特意電話過我,我不便違背。何況,我也不讚成你涉足軍界。”
何方則語氣堅決。
“姐夫,說實話,形勢是不是越來越不好了?”
“即便開戰,也有我們這些當兵的擋。你做好自己的事,一樣是在履行國民之責。”
馮恪之的眼底掠過一道陰影,隨即露出滿不在乎的表情,聳了聳肩。
“行,不說這個了。那我先走了,姐夫你晚上不要遲到。”
何方則微微一笑:“知道。”
……
第二天,太陽升到了頭頂,多日沒有露麵的馮恪之終於現身在了市政府四樓的一間辦公室裏。
王秘書見他臉色陰沉,心情明顯惡劣,也不知是哪個觸了他的黴頭,在門口徘徊了片刻,硬著頭皮抱進來一疊厚厚的資料,放在辦公桌上,恭敬地說:“馮室長,這些文件我都已經弄好,就隻差您公章。也快年底了,您看您什麽時候方便,每本都敲個章……”
馮恪之漫不經心地唔了一聲。
王秘書又指著其中一份文件,低聲說:“這是前幾天剛剛收到的舉報函,舉報工部局的丁處長貪汙公款,隨函附有詳目。因為涉嫌金額不小,我誰也沒說。要不要上報,室長您定奪。”說完哈腰退了出去。
馮恪之抽出舉報函,隨手翻了幾下,盯著那張列著詳目的單子,出神了片刻,抓起桌上的內線電話。
很快,三樓工部局的丁風春風滿麵地出現在了門口,一邊走進,一邊笑嘻嘻地調侃:“蒙馮老弟電召,愚兄不勝榮幸。幾天不見,老弟你神采愈發折人。但不知召愚兄何事?”
...
丁太太的娘家在南京有個很硬的後台,他自己又長袖善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在市政府裏一向很是吃得開。
馮恪之將那份文件,笑眯眯地推到他的麵前,說:“丁處長,有人舉報你借修路貪墨公款。你也知道,我就是混吃等死的,頭回遇到這樣的事,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不如丁處長你指點一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