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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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蘭亭停在了馮恪之的麵前。

    耳畔有這個初夏夜裏的各種聲音。麻將牌在桌上投擲碰撞發出的乒乓響動。巷子那頭, 幾個抓緊這一天的最後寶貴時光快樂遊戲的孩童的嬉笑聲。不知哪家晚歸, 廚房裏剛剛開始做飯發出的鍋鏟碰撞和油鍋的嗤啦聲。還有牆角旮旯裏,討厭的咬人蚊子發出的嗡嗡聲和一隻孤獨的蟋蟀, 才剛感受到了一點夏日氣息就迫不及待地鑽出洞穴求偶發出的鳴叫之聲。這一切的聲音, 合在這初夏夜的暖風裏, 嘈雜, 卻又有一種叫人入耳現世安好, 帶了煙火氣息的寧靜。

    這半個月來,馮家兒子雖然再也沒有露過麵了, 但幾乎每天晚上,入睡之前,閉著眼睛,孟蘭亭的腦海裏, 都會浮現出那晚上在那座廢棄廠房裏發生的最後一幕。

    她心裏一直牽絆著,想把事情弄個清楚。倘若那晚上真的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樣, 那麽, 至少總該向他道一聲謝的。

    但是一切,也隻是局限於思想而已。

    沒想到這麽巧, 今晚竟然會在這裏會遇到他。

    孟蘭亭無暇去想, 馮家的九公子, 怎麽會突然一個人跑到這個平民區的小巷裏, 站在路燈也壞了的一段牆角旮旯裏吸煙。

    她立刻問:“馮公子, 我想問你個事, 那天在曹家渡的工廠, 你是不是有意放了我們的?”

    她知道!

    她竟然也知道的!

    馮恪之的心跳暗暗加快。

    他平日有吸煙,這是當年讀軍校後留下的習慣。西點的壓力尤其大,從那裏讀過出來的,幾乎沒有人不抽煙,這也是釋放壓力的一種宣泄方式。但他並不怎麽吞咽,隻是習慣聞那種煙草的氣味而已。

    這一刻,他卻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草,隨後擲在地上,踩滅煙頭,雙手插入褲兜,淡淡地說:“我可不是什麽好人。孟小姐你別誤會。”

    孟蘭亭沉默了片刻。

    在他說出這句否認的話後,她終於百分百地確定了。

    自己的懷疑,是真的。

    當時他明明看到了那張被她擋在身後的藏在機器下的傳單,卻當作沒有似的放了他們。

    路燈恰在這時亮了。

    孟蘭亭看著對麵的馮家兒子。他並沒看自己,微微扭著臉,視線仿佛落在自己身後的那段牆頭之上。

    她的唇角微微翹了翹,柔聲說:“馮公子,謝謝你了。我代表那天所有的同學,謝謝你的幫忙。”

    路燈的一片昏光投照在她的麵龐上。

    馮恪之的眼角餘光,看見她的雙眸裏,微微閃爍著晶瑩的光芒。她的唇角也含著笑,說話的聲音,更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這是馮恪之第一次聽到她用這樣溫柔的語調和自己說話。

    渾身的筋骨仿佛都蕩漾了起來。剛才耳朵上被一隻蚊子給咬出的包,也再也感覺不到癢了。

    他咳嗽了兩聲:“算了。馬六轉告過你了吧?希望不要再有下次了。尤其是孟小姐你。”

    他終於轉回來臉,盯著她,語氣也跟著有點嚴厲了起來。

    “這不是你該摻和的事!”

    孟蘭亭垂下眼睛,沉默了。

    這話剛說出口,馮恪之心裏就後悔了,怕自己的口氣會引出她的不快。

    這樣的經驗,此前並不是沒有過的。

    他絞盡腦汁,想再說點什麽好補救一下,卻見她已經抬眸望著自己,點了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我知道。我也把你那天晚上的話,轉給同學們了。”

    她竟然變得這麽聽話了!

    馮恪之頓時心花怒放。

    他想再說點什麽,一時之間,卻又想不出來該說什麽好了。

    至於她弟弟沒了的消息,那是...打死也不能說出來的。

    她也不再開口了。

    氣氛一下就這麽靜默了下去,隻剩兩個人相對站著。

    空氣裏,仿佛漂浮來了一縷尷尬的氣味。

    馮恪之知道自己該走了,實在沒什麽理由再站這裏了。何況他今晚過來,原本也根本沒想過讓她看到自己的。

    路燈滅了,又啪地亮了,再滅,再亮。

    馮恪之仰頭,指了指路燈:“壞了。明天我叫市政局的人來修。”

    孟蘭亭說:“謝謝馮公子。”

    又沒話了。

    馮恪之再次咳嗽了一聲:“那麽……我先走了,我很忙的,其實剛才隻是路……”

    身後的一個院子裏,忽然傳出腳步聲,門“吱呀”一聲開了,周太太從裏頭走了出來,一眼看見孟蘭亭,就抱怨說:“不打了不打了,王太太和張太太太鬼了!蘭亭你打得好,下次有空的話,你幫我……”

    她走到孟蘭亭的邊上,方才留意到了角落裏的馮恪之。

    周太太眼睛有點近視,剛從懸了盞一百瓦大燈的王太太家的麻將桌上起來,這裏光線又昏暗,沒看清楚,乍眼就以為是奚鬆舟來了,臉上頓時露出笑容,熱情地說:“是鬆舟啊?來了怎麽也不進去坐?快進來,站這裏幹什麽!”

    孟蘭亭有點尷尬,趕緊看了眼馮恪之,見他一語不發,隻好說:“周伯母,他不是鬆舟。他……是馮家的公子……”

    周太太這才發現自己認錯了人,“哎”了一聲,趕緊道歉:“哎呀馮公子,實在不好意思,剛才沒看清楚,認錯了人……”

    她忽然遲疑了下,仿佛想起了什麽,仔細地打量了眼馮恪之,臉上立刻露出驚訝之色,立刻轉向孟蘭亭。

    “蘭亭,這位馮公子,就是那位……”

    孟蘭亭沒有告訴周教授夫婦自家以前和馮家有過婚約,但來上海找馮家幫忙找弟弟,周太太自然清楚。何況那天晚上在之大校慶的酒會上,周太太遠遠也是看到過馮恪之的。

    孟蘭亭知道周太太是認出了人,隻是大約不敢確定,再看一眼馮恪之,見他還是一聲不吭,隻好又幫他認了。

    “是的。就是那位馮公子……”

    周太太愣住了。

    馮家什麽身份地位,她當然知道。

    萬萬沒有想到,今天晚上,馮家的公子竟然會站在自己的家門口。

    周太太一下變得拘謹了起來,遲疑了下,小心地問:“馮公子,要是不嫌我這裏簡陋,進去坐坐?”

    馮恪之點了點頭:“好。我正好有點口渴。謝謝太太。”

    孟蘭亭有點意外,看了馮恪之一眼。

    他並沒看過來,視線隻落在周太太的臉上。

    周太太更是意外,沒想到這位馮家公子答應得這麽痛快,迅速看了眼孟蘭亭,急忙笑著引路:“馮公子快請進。不必客氣,叫我周太太就行。”

    “謝謝周太太。那就叨擾了。”

    馮恪之頷首,撇下身後的孟蘭亭,邁步跟著周太太進去了。

    這一幕發生太快,孟蘭亭還沒怎麽反應,就看著馮恪之跟著周太太進了門,隻好也走了進去。

    周太太領著馮恪之穿過小院子,打開那扇防蚊的綠紗門,走進客廳,看了眼自家顯得有點狹仄的空間,略帶局促地笑道:“我這裏地方小,也寒酸,馮公子你隨便坐。家裏也沒什麽好茶。正好上個月,老周有個學生,寄來了些今年頭茬的雨前龍井。我這就給你去沏茶。蘭亭,你先陪馮公子說話。”

    周太太朝裏走去,經過書房門口,朝著裏麵喊道:“老周!你猜誰來了?馮家的公子!你出來見見。”

    馮恪之剛坐到手邊一張藤椅上,聞言立刻站了起來,神色嚴肅。

    ...  “周太太,周教授之名,我如雷貫耳,乃學術泰鬥,國之脊梁。倘若不嫌打擾,應當是我去趨拜教授的。”說著幾步走到書房門口,衝著那扇已經被周太太推開的門,恭恭敬敬地彎了個九十度的腰,隨後站直,說:“周教授,小子馮恪之,字引翼,今晚有幸來此拜見教授,實在是我的榮幸。”

    周教授戴著眼鏡,像平常那樣,這個時間,正在燈下看書,被書房門外的動靜給驚起,抬眼,看了眼門口,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慢慢放下了手裏的書。

    馮恪之已經自動走到了他的書桌前,再次鞠躬:“周教授,小子馮恪之。希望我的貿然到來沒有打擾到您。您叫我恪之就好,我家人都這麽叫我的。”

    周教授終於反應了過來,打量了眼這個畢恭畢敬站在自己麵前的青年,起先的那陣詫異慢慢地退去,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點了點頭,示意他坐下。

    馮恪之“哎”了一聲,急忙邁步,一屁股坐到了周教授的麵前的一張椅子裏。

    孟蘭亭跟了進來,站在書房門口,看得目瞪口呆。

    周太太見狀,更是徹底地放下了心。

    馮家那位九公子的名氣,在上海實在是太大了。在那夜酒會親眼見識過他為美人一擲千金的風采之前,周太太也時不時在報紙的副版麵上看到各種關於他的消息——自然了,全都不是什麽正派青年的所為。印象中,就是一個花花公子,紈絝裏的頂級紈絝。

    周太太知道自家老頭清高,原本有點擔心他不給馮家公子臉麵。雖說是個紈絝,但家世和身份,畢竟擺在那裏,人家上門,太過得罪的話,也是不妥。

    沒想到這個馮家公子,態度竟然這麽恭敬,說的話有模有樣,老頭的反應,更是超出了自己的預料。

    “蘭亭,你也進去吧。我去給你們泡茶。”

    周太太暗暗舒出一口氣,見孟蘭亭還站在門口不進去,輕輕推了下她,自己趕緊去泡茶。(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