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應該算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不是以什麽別的亂七八糟的理由，而是純粹出於本心，主動去給女孩子留紙條。

    雖然之後曾多次後悔過，後悔自己當時為什麽非要寫紙條而不打電話，為什麽不能多留一天當麵說。起初這種感覺還並不強烈，但後來慢慢他感覺蘇鬱對自己越發疏遠，有意無意總躲著，最後索性隻當他是個認識的人而已，沒有過多感情。

    尤其在知道蘇鬱大學畢業決定留下的時候，他那一個夏天大概抽了平時一整年的煙，悔得簡直想抽死自己。

    直到從路曼那兒聽說蘇鬱找工作投了林韻的雜誌社，他聯係上人心裏才好受一些。

    其實，醫院裏放在筆記上的那張紙條，嚴格上說並不是他寫的第一張。

    到底是第幾張他也數不清，隻知道自己蒙著被子寫完最滿意的那張，打著手電筒想和筆記放在一起時，才發現自己床上地上丟的全都是紙團。

    林教授很煩他把房間搞得亂七八糟，更煩他隨意丟東西，如果被發現，他極有可能被自家母親大人拋棄，繼而被克扣口糧，隻能孤苦伶仃在學校裏討生活。

    毀屍滅跡的方法，他琢磨了很久，最後實在沒轍了，又一張張拾了起來，整整齊齊疊好塞到了行李箱裏，一路跟著他奔波到學校才被放出來。後來具體怎麽處理掉的他記不清了，但放在蘇鬱病床桌上的那張成品，在蘇鬱那兒遭到了什麽待遇他了解地很清楚。

    他蒙著被子舉著手電筒費心寫出來的東西，被人直接丟進了垃圾桶。

    之前采訪的時候他就說過，這應該是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但其實還有句話，他雖然後悔，但並不覺得厭煩，後悔的時間越久，他越發覺出其中珍貴。他們之間的任何過往，都尤其珍貴。

    紙條的內容，他是萬分斟酌下才決定的。和自己的筆記一起送給蘇鬱，本意確實也想叫她好好學習，但更深一層是想說他會在大學裏等她。在了解到紙條被丟進垃圾桶之後，他當下就明白蘇鬱是想成了別的意思。

    可明白這個並沒什麽用，他也不知道當時到底是怎麽琢磨的，腦袋糊塗得很，一直也沒想著打電話解釋。從路曼那兒了解到蘇鬱的狀態之後，他寒假回去一起吃飯時，竟還當著人麵說自己有了女朋友。

    以毒攻毒。蘇鬱的毒也確實被他解了，可代價卻是把自己也搭了進去。他變成了中毒的人。

    雖然這份“解藥”最近也才吃到，但他一直都有辦法止疼，實在難受的時候，腦袋裏就會自動調出存檔，放他眼裏的蘇鬱。其中止疼效果最好的，是主動跑來跟他告白的蘇鬱。

    那天跟著一起把蘇鬱送到醫院情況穩定之後，他是一路跑著回家的。給林教授的理由是喝了酒頭有點暈，再悶在車裏回去會更暈，所以要走回去。林教授半信半疑，但最後也沒有再多問。

    他的確覺得頭有點暈，但不是因為酒，而是情緒太激動，血流過速腦袋充血。

    回去的那一路上，他耳邊蘇鬱的聲音就沒斷過。不過兩句話，一直在循壞播放。

    路知，我喜歡你。

    路知，你喜歡我嗎？

    從小到大，他身邊從未斷過愛慕者，收到的告白都不能按條算，得一打一打地數，其中各種風格還都有涉及。出於禮貌和尊重，他每次都會認認真真地聽完，可聽完卻從未記得過。

    蘇鬱的告白，可謂簡單又粗暴，毫無技術含量可言，但他會記一輩子。

    賀東林見他手裏握著筆一直都沒動靜，好奇湊過來看。

    “謝謝你的喜歡，我會越來越好，希望你也可以越來越好，祝工作順利，路知。”

    賀東林一字一句念出來，拍了拍路知的肩膀，“想什麽呢，寫完了還拿著筆愣這麽久。”

    “沒什麽。”

    路知搖頭，合上筆帽嘴角藏不住的笑意。

    “嘖嘖，我說……”

    賀東林話已經到嘴邊，看到前麵空姐端著他要的水過來，適時停下。

    “先生，您要的蘇打水。”

    “好，謝謝。”

    賀東林接過湊到嘴邊喝了一口。路知認出還是剛剛給他送水的那位，把桌上的紙條遞了過去。

    空姐微微臉紅，有些激動，彎腰感謝了兩次才離開。

    路知臉上一直都帶著笑。

    “心情很好？”

    賀東林放下水杯，兩隻手交疊在一起隨意放在腿上，一臉興致地問路知：“在趕工作的飛機上，又被要簽名，怎麽還這麽開心？”

    路知伸了個懶腰，依舊笑著，對於他的問題卻閉口不答。

    “嘿……問你話呢，”賀東林側身過來湊得近了些，“作為你的經紀人，這個時候沒有看到你那張冷得能凍死人的臉，實在難得。”

    路知瞥他一眼，臉上笑容反而更大，“冷得凍死人，那你怎麽好好活到現在的，不是人啊？”

    賀東林瞥回去，聞言笑得一臉…自豪加猖狂，“說對了，還真不是。”

    “終於承認了？”

    路知也不看他，目光放空看著前麵某處休息，“既然不是人，那能不能解釋一下到底是個什麽物種啊？”

    “一直都承認，”賀東林斂了笑，聲音也漸漸放低，“至於物種，前段時間還是狼，色狼，不過現在變了。”

    路知笑，接著他的話往下問：“現在變成什麽了？”

    “不知道，人家沒具體說。”

    “那人家說了什麽？”

    “說了很多，我就記住兩句。一句說她自己瞎了眼，一句說我衣冠禽獸人麵獸心。”

    路知忍不住笑出聲來，低頭喝了口水，“連小姐表述的非常到位。”

    “是吧，我覺得也是。”

    賀東林慢悠悠講完，忽然間歎了口氣，笑容之中隱隱露出些許疲憊，“算了，不說這個，太煩，我們還是說說你吧，路大歌手。”

    路知移了目光看向他，以同樣的方式還回去，“過獎，賀大經紀請直說。”

    “那好，”賀東林偏過腦袋，看著路知笑得兩隻眼睛都眯在了一起，“高興成這個樣子，和蘇小姐那邊成了？”

    路知嘴角噙著笑，半晌才淡淡應了一句，“嗯。”

    “嘖，嘖嘖，真羨慕。”

    賀東林透過玻璃看向窗外的雲層，說完這句就再沒了動靜。

    路知了解是因為什麽事，隻不過插不上手，也沒再多說什麽。

    飛機落地之後他把手機調回正常模式，先算了算時間，蘇鬱應該在睡覺。他就沒打電話過去，隻發了條消息，報告自己已經安全抵達。

    蘇鬱早晨醒過來的時候，原本定的鬧鍾都還沒響，她的生物鍾漸漸比鬧鍾還要準時。

    她拿手機提前關鬧鍾，看到了路知發過來的消息：剛落地，算了算時間你還在睡覺，希望夢裏有我。

    蘇鬱揉了揉眼睛坐起來，手機舉起來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笑得一臉癡漢。

    希望夢裏有我……

    下樓跑步的時候，她在電梯裏找了個專用的運動軟件裝在了手機上。突然加快速度的話，跟著節奏比較容易一些。

    跟著軟件跑了有半個小時，跑完她額前的碎發第一次被汗給打濕。薑絲兒倒沒什麽，反而比以往更享受，撒歡兒一樣，圍著她跳來跳去。

    蘇鬱慢慢走著平複呼吸，最後跟著軟件抻了抻身體才上樓回去。

    以往她都習慣先吃早餐再洗澡，但之後大概需要換一下順序了，跑一趟簡直暴汗。

    早餐依舊，基本的牛奶麵包。她熱上牛奶想到之前從於涵舒那兒拿的餅幹還剩一些，就出來到零食櫃裏找。

    正找著時，突然聽到有人敲門。她看了眼牆上的掛鍾，以為會是江皓，走過去的時候還一直想著如果人帶了早餐該怎麽拒絕，結果打開門才發現是自己想太多。

    不是江皓，是連聞語。

    “蘇鬱。”

    連聞語軟著聲音叫她，手臂張開直接抱了過來。

    蘇鬱躲閃不及，被抱得一臉莫名。

    “你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

    “嗯？”連聞語聞言鬆開她，問得一臉認真，“早嗎？打擾到你了嗎？需不需要我再回車裏待會兒？”

    蘇鬱輕笑著搖頭，“不用，不打擾，我就是隨口問一句，沒想到你會這麽早。”

    “睡醒就過來了，迫不及待想喝酒。”

    連聞語扁了扁嘴巴，嘴唇顏色塗得有些深，啞光的很有質感。

    蘇鬱抿唇，目光從上到下在她身上粗略掃了一圈，發現人看著和平時沒什麽兩樣，依舊處處精致，明明昨天電話裏的語氣還喪得很來著。

    “怎麽了？在看什麽？”

    連聞語察覺到她的目光，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以為哪裏有問題。

    “沒什麽，”蘇鬱笑笑，到鞋櫃裏翻出一雙新的拖鞋擺上，“進來吧，你的酒呢，帶夠了吧，我這裏可一點都沒有……”

    她話還沒說完，連聞語默默把自己身邊的紙箱推過來讓蘇鬱看到，“帶了一箱，應該能夠。”

    蘇鬱湊過去翻開看了看，大概七八瓶，每一瓶還都不一樣，各種顏色都有。白的黃的紅的，她隻是看著就想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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