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椅子在地毯上拖動的聲音，搬起的凳子腿和牆壁不小心的碰撞聲。聲音分開來都很小，疊加在一起就顯得有些吵鬧，蘇鬱皺了皺眉，在惱怒這些聲音擾亂了思緒。

    坐在羅茜和蘇鬱之間座位上的那兩人，互相看了看對方，也坐著沒動，直到其他人都走完之後兩個人才一起出去。

    林韻留意了一眼，朝著兩人淡淡笑了笑，兩人立即以更顯真誠的笑意相回，傾身關上了會議室的門。

    一道門，仿佛隔絕開了外麵的一切，門外的喧鬧吵嚷，均和屋內的三人毫不相關。

    林韻打開了電腦，打開一份文件，然後把屏幕轉過來。

    蘇鬱坐的遠了點，看得有些費勁。

    “過來坐。”

    林韻屈指扣了扣左手旁的桌麵，看著蘇鬱一臉笑意。

    蘇鬱坐過去，看到上麵全部都是代碼，不知道是做什麽的。

    羅茜似乎也是第一次看到，抬手扶了扶眼鏡。

    “這個，是蔣斌之前裝在我家裏電腦上的小程序。”

    指尖輕快地點著桌麵，眼角眉梢看上去都是笑意，眼前的林韻，和一周前辦公室裏的林韻，截然相反的狀態。

    她自己也看不懂這些代碼，也知道蘇鬱和羅茜同樣不懂，但收到之後，還是忍不住想要拿出來晾一晾。

    大概之前心裏太壓抑了，境況反轉之後，情緒起伏有些抑製不住。

    扣上電腦，林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蔣斌，早上已經被對麵辭退了，不出今天，應該就會收到法院的傳票。”

    羅茜聞言點了點頭，意料之中。

    蘇鬱的心思並不在這上麵，牽動唇角笑了笑。

    林韻看了眼羅茜，相對沉默了會兒，而後兩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蘇鬱。

    “還沒想明白？”

    羅茜沒有出聲問，但眼眸中帶著稍許失望。

    蘇鬱搖搖頭，“想不明白。”

    “那是因為你想得太複雜了。”

    蘇鬱沉默以對，她確實想了很多。

    關於她身上所謂背景的傳言，從她出入雜誌社跟著林韻做實習生時就開始了，蘇鬱曾經還退卻過，是林韻找她吃了頓飯之後才把人拉回來，那時候林韻就知道了。

    期間蘇鬱一路往上走，社裏的聲音也越來越多，但林韻從來沒理過，隻上次突然升副主編時問了句，也隻是問了句。

    可今天，為什麽會突然在例會上提起，當著所有人的麵澄清。其實，這種事，一般來講都會選擇發聲名或者公告之類的途徑解決，而林韻卻選擇了當麵說，蘇鬱想不出背後的理由。

    “你往複雜了去想，恐怕想到明年也想不明白。”

    一向嚴肅的羅茜，突然說了這麽一句略帶調侃性的話。

    林韻很驚訝，但很快就斂了去，一點兒痕跡都沒留下。

    蘇鬱眨了眨眼，突然明白了。

    她想不出背後的理由，是因為根本不存在背後的理由。

    “這回知道了？”

    “知道了。”

    林韻輕輕敲著桌麵，目光從蘇鬱身上移到窗外，語速放得很慢，“我隻有兩位主編，主編這個職位，有多大分量都是知道的，我不想看到任何一個被扯到那些無聊的閑話裏去。”

    “是，謝謝韻姐。”

    “沒事，”林韻把目光收回來，再次看了看腕上的時間，“好了，我還有點事，回去忙吧。”

    三人這次短暫的小會，除了連聞語，以及最後帶上門的那兩位，沒有其他人知道。

    但兩個主編關上門之後的談話，卻被不少人看到了。一個是具有多年經驗的資曆主編，一個是隻有一次經驗的新出爐主編，兩位主編關在辦公室裏談話的內容，可真真是吊足了門外人的胃口。

    蘇鬱跟著羅茜出來之後，直接就被人領著去了辦公室。

    關上門之後，羅茜沒有走向辦公桌，而是坐在了茶幾旁的沙發上。

    “請坐。”

    聲音清冷，禮貌而客氣。

    蘇鬱走過去，看了眼沙發，又看了看羅茜，笑著搖搖頭，“不用了，站著就好。”

    “嗯。”

    羅茜利落地應聲，並不堅持。

    “前幾天給你的那些資料，都看過了嗎？”

    “看過了。”

    “感覺怎麽樣？”

    “感覺很多、很雜、很費勁。”

    那些資料，看著雖不是很多，但卻涵蓋了很多方麵的內容。蘇鬱以前也看過不少之類的資料，但那些都比較係統，從初學者的角度出發撰寫的。

    而羅茜給的這份不一樣，完全都是經驗者的侃侃而談，所談之處又往往會牽扯到另一處，而且基本上是直接就給出結論，並不解釋緣由。

    蘇鬱依照所給的結論試驗過，結果確實如資料所說。那些結論裏，有的她可以想到理由，但大部分還是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多看看會有好處。”

    羅茜說完抬頭看了她一眼，站起來走到桌前翻了翻，拿起一份文件走到蘇鬱麵前。

    說是文件，其實更像是沒有封皮的書，厚厚一遝，頁角看上去都有些發黃了。

    蘇鬱雙手捧著接下，第一頁是自製的一份目錄，寫得很擠，是羅茜的筆跡。

    “這個，拿去和那份資料一起看。”

    羅茜轉身回到沙發上坐下來，“不要先看這個，先看資料，看到哪裏不懂再來翻，應該都能找到。”

    “好的，知道了。”

    蘇鬱恭謹地傾身應下，想了想還是決定稱呼為“您”。

    “謝謝您。”

    “嗯。”

    羅茜端著茶杯的手突然頓了頓，神情微變，隻一瞬就掩蓋了過去。

    輕聲落地，接著便陷入了沉默。坐著喝茶的喝茶，沒有茶喝的則在一邊站著。

    羅茜捧著茶杯，眉眼低垂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蘇鬱抱著那一遝東西，胳膊慢慢開始有些酸了，但卻一直沒動，也不打算先開口。

    在她看來，羅茜並不是那種會在意誰做了主編、是否會影響到自己地位的人，也不是平白無故會把她晾在一邊的人，一定是還有話要說。

    “蘇鬱。”

    茶杯見底，羅茜扶了扶眼鏡，目光不著痕跡地掃了蘇鬱一眼，端坐著看上去突然有幾分淩厲。

    蘇鬱抿了抿唇，不自覺收緊了發酸的手臂。

    “你進雜誌社，已經有三年了吧。”

    “是。”

    “今年多大了？有男朋友了嗎？”

    “？”

    蘇鬱眨眨眼，一時間有些適應不來這前後突然轉變的畫風。

    眾人皆知羅主編常年淡漠疏離，除了對著林社長，對其餘人從來沒有多說過一句與工作無關的話，更不用想能從她口中聽到問誰有沒有男朋友這種事。

    蔣斌還沒出事時，蘇鬱有事情從來都是去找他，對羅茜的了解，除了會議上所表現出的過硬的專業素質和能力，就隻有她似乎不會做出任何表情的那張臉。

    蔣斌出事後，由林韻安排，她跟著羅茜一起準備雜誌，慢慢接觸下來，她發現羅茜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麽冷漠，隻是對很多東西都不在乎，不在乎所以才會沒有表情。

    “怎麽不回答？”

    見蘇鬱開始發愣，羅茜放下茶杯，背脊依舊挺直。

    “今年二十五，有男朋友了。”

    “二十五。”

    羅茜淡淡重複了一遍，目光從蘇鬱身上離開，看向窗外眼神暗了暗。

    “男朋友是做什麽的？”

    蘇鬱想了想，最後選擇了沉默。

    羅茜回過頭來，瞧了眼蘇鬱，重新倒了杯茶捧在手裏，“不好意思，是我多問了。”

    “沒關係。”

    輕聲落地，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手裏的茶杯熱氣嫋嫋，發酸的胳膊已經漸漸沒有了感覺。

    蘇鬱這會兒已經完全放棄了去琢磨眼前人的用意，因為她發現自己完全跟不上羅茜。突然問年齡，突然問有沒有男朋友，又突然再次沉默。

    她根本無從招架，一點兒也猜不到接下來自己會聽到什麽。

    茶杯裏熱氣漸漸散去，羅茜低頭抿了一口，拍了拍身旁的沙發。

    “過來坐下吧。”

    蘇鬱沒有再推辭，她的鞋子雖然不是很高，但站這麽久腳跟也和胳膊一樣，又酸又痛。

    坐下來之後，她把那遝資料疊放在膝蓋上，手臂開始發脹，血液恢複到原來的流動速度，得到解放的雙腳也舒服了不少。

    “二十五歲，雖然過了被人稱作小姑娘的年紀，但還是年輕的。”

    羅茜看著蘇鬱，語速放得很慢，少有的慢，像是生怕蘇鬱聽不清一樣。

    “誰都有過天真爛漫的年紀，不必考慮太多，想到什麽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被訓、被罵，也隻是哭一哭、流些眼淚就過去了。”

    蘇鬱看著羅茜，兩人坐得很近，說完這句話，羅茜臉上表露出了些許名喚“回憶”的神情。

    “等這個階段一過去，很多人都會急於成長，急於使自己強大，這其實很正常。我認為可以將之稱為一個過渡，從小孩子過渡到成年人，當然，我所說的孩子和成年人，指的是心理上的區別。”

    蘇鬱這會兒明白了羅茜為什麽把語速放到這麽慢，是想讓她聽到之後有個緩衝的間隙。

    “在這個過渡的階段，每個人，自然也包括我，往往都會遇到很多問題。”

    羅茜伸手屈指敲了敲蘇鬱膝蓋上的資料，示意蘇鬱抬頭看向自己。

    “你的問題，就在於心思容易過重，考慮問題習慣性地複雜化。”（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