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正在暗房裏洗膠片的林夢澤，揉了揉鼻子。

    顯影劑裏，一張嬌俏的嘴唇，最先顯現出來，然後是小巧的瓊鼻，一雙笑得彎彎的眼睛……

    林夢澤將照片用小夾子夾在牆上，望著照片出神。

    回學校的那一天，他趁白鴿不注意，悄悄捏下了快門。

    林夢澤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轉身出了暗房，走到書房，伸手擰亮了落地台燈。

    借著溫馨的燈光，林夢澤的手指在書架最上麵一層掠過。嗯，是這本了，書頁裏夾著一張四寸大頭照，照片上的小女孩有一張稚氣未脫的臉，表情孤傲、淡漠。

    如果那時候就去走近你，是不是故事都會換了走向？

    林夢澤將書頁合上，自嘲地笑了笑。

    他原本以為，自己是個冷情的人，沒想到和白鴿重逢之後，他發現自己的記性比想象中的好很多。

    那些記憶中的片段，並沒有隨著年齡的漸長，而消磨殆盡，反而藏進了某個歲月的褶皺裏，等待著時間的輪回，將這段記憶重新牽引而出。

    ……

    這是白鴿在卓老家上課的第五天。

    五天以來，白鴿每天早上九點鍾準時到達卓老家，幫他澆花和沏茶。餘下的時間裏，卓老都在書房裏寫寫畫畫。

    家裏古色古香，書房很大。

    飄窗前，有一張大書桌，卓老經常在上麵一畫就是一上午，神情專注，不容打攪。

    陽光一寸一寸在宣紙上攀爬，幾棵竹子掩映在多寶格前，白鴿經常看著看著，覺得，時間好像都靜止了。

    書房另一側的小書桌，白鴿成天地坐在這裏看書。

    卓老家的藏書很多，他選出的幾本，白鴿都有認認真真地看和做筆記。看到夕陽斜照，白鴿就告辭回家，如此五天。

    也不是不想張口去問，但是看到卓老須發皆白，神采奕奕地畫畫的樣子，總覺得充滿禪意，不忍輕易開口。生怕自己資質愚鈍，惹了卓老不悅。

    可是不問，白鴿又覺得自己像一個按時上下班通勤的傻蛋。

    到底是開口展露自己的無知，還是默默消化自己的無知？

    白鴿本以為，卓老會給她上幾節表演課。就像電視綜藝上演的那樣，老師會幫助學員調動情緒，將情緒外化和放大。

    在她的設想裏，傳授的情緒應該應該有憤怒、歇斯底裏、笑中帶淚等等，她會在落地鏡前流淚、痛苦甚至是抓狂。

    她已經做好了放下麵子、放飛自我的準備，千萬不能因為自己拉不下臉而浪費這麽寶貴的學習機會。

    可是沒有，什麽都沒有。

    除了讀了幾本表演的學術書籍，白鴿喝了五天的普洱茶，看著卓老畫了五天的畫。

    剛聽陸元赫說請了卓老來教自己的興奮勁兒在五天的時間裏慢慢被消磨，她不是對卓老沒信心，而是對自己沒信心。

    離開機的時間越來越近，心也越來越不安定。

    晚上，白鴿輾轉難眠。索性擰亮了台燈，坐在床上看劇本。設想著拍攝時的場景，人物的走位，在心裏反複排練對白。

    但心裏的排演，反而更加重了焦慮。越是想演好，越是對演出的場景不自信。臨睡前，白鴿心裏暗下決心，無論如何，明天也要把劇本拿出來給卓老看，指導指導自己。

    第六天一早，白鴿到卓老家的時候，卓老已經沏好了茶，坐在茶台前用刷子輕輕擺弄茶寵。見到白鴿來了，他揮手將白鴿叫到跟前，還不等白鴿開口，緩緩問道：“這幾天看書看的很無聊吧？這樣吧，咱倆今天聊一會天兒，你覺得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平鋪直敘，白鴿隻好恭恭敬敬地答：“您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是一位德藝雙馨的藝術家。”

    卓老卻擺擺手，“我不是讓你說這些，我想讓你說一說，你眼睛裏看到的我。”

    白鴿似懂非懂，“您品位不俗，興趣高雅。為人和善，對晚輩也不擺架子。”

    卓老卻依然搖搖頭。

    “這五天來，你和我每天相處。如果我說現在給你一個角色，讓你扮演我，你怎麽演？”卓老舉起茶杯，深深聞了聞，“你在觀察我的同時，我也在觀察你。我先來說說我的答案吧。”

    “你今年二十歲出頭，是個漂亮的丫頭，但是並沒有因為漂亮而給自己什麽特權就放低標準。

    你心很細，我說過一遍的澆花的順序和水量你一遍就記住了，說明你用心。

    你對我這個老頭子恭恭敬敬，知道我有糖尿病之後給我切的水果都是經過篩選的，我想你應該是個孝順的孩子。

    你看書專注，筆跡雋秀，坐得住板凳，上學的時候成績應該很不錯。

    這幾天不管是晴天雨天，工作日還是周末，你都九點鍾準時進門，說明你生活上對自己比較自律。有一天你到早了，我看到你在樓下散了一會步，依然是九點來敲的門，你很為他人著想，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

    你坐公交來回，而且手腳麻利，不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你沒有急功近利的想出門想紅的心，我猜你想做演員也沒有多久吧。應該有一個很特別的原因，讓你選擇這條路。畢竟以你的自身條件，如果想做演員，不用非等到現在。”

    卓老將白鴿麵前冷掉的茶倒掉，又給白鴿倒了一杯。“那麽，你來說說你看到的我吧。”

    白鴿完全被眼前的卓老震住了。

    “你所說的德高望重，德藝雙馨，那是別人對我的溢美之詞。並不是你通過你的觀察得到的結論。不要帶著預判來看待我，觀察我。”

    白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丫頭，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想做演員。不過我想，能讓赫兒主動來求我，應該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

    白鴿兩隻手交握，“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但是我想既然有了一個機會，我就想努力去試一試……既然演戲，就想演好……”

    “小丫頭，你的情緒太內斂了。不過，這對於一個演員來說也未必是壞事。你希望我教你去’演’，但其實演員恰恰最不需要的就是’演’。演員自身，就是角色的一個容器。學習表演，就是學習如何把脆弱暴露在人前，在外人麵前剖開胸膛，自己去伸手進去，戳動自己的心，其中，爆發出來的歌哭言笑，既是角色，也是自己。”

    “角色的一個容器……”

    “是的，外行人以為，這是演，但是實際上，表演是最大程度地打開自己的感官與內心，接受一切刺激，給予可能的反應。”卓老頓了頓，“學著去揣摩，這個人物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反應？這就是我今天教給你的第一課，觀察。”

    白鴿如釋重負地笑了。

    卓老一席話，讓她茅塞頓開。

    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露出了少見的狡黠，“您喜歡國畫和書法，喜歡古玩，愛喝普洱，喜歡養竹子和蘭花，您有糖尿病，飲食很注意，還有我注意到您的牙齒好像不太好……”

    小丫頭很上道嘛。卓老撚起胡子，跟著白鴿一起笑了。

    ……

    這段日子裏，過得最開心的，就是韓彬了。

    因為，長期高負荷運轉的大總裁，突然，不加班了……

    韓彬甚至因此過上了每天五點多下班的日子……他甚至開始考慮要找一個女朋友……

    畢竟，以他過去的工作強度，是沒有時間也沒有資格談戀愛的……

    每天晚上六點半，陸元赫都準時出現在白鴿家的餐桌前，雷打不動。

    那些冗長的會議，複雜的應酬，全都戛然而止。

    以至於公司內部議論紛紛，甚至都傳到了競爭對手的耳朵裏。大家堅定的認為，寰宇的反常，必定醞釀著什麽大動作，陸元赫必定有野心，紛紛戒備起來。

    實際上，野心確實是有的。

    隻不過是……清蒸蘆筍，梅菜扣肉，糖醋排骨，白灼金針菇……這些而已……

    ……

    “在卓老那裏課上得怎麽樣？”陸元赫夾起一根蘆筍，放在嘴裏。嗯，口感不錯。

    “大總裁真是不忙啊，不知道你總來蹭飯是幾個意思啊？”秦佳楠夾起一塊西蘭花，眼刀飛向陸元赫。小鴿每天跑進跑出還要準備進劇組就夠忙的了，每天還得準備四菜一湯這是什麽情況？

    陸元赫卻麵不改色，筷子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甚至頭都沒抬：“我吃我妻子做的飯，你呢？”

    這……是在爭風吃醋？

    白鴿給秦佳楠夾了一個肉丸，“佳楠，吃完飯我們一塊出去吧？”白鴿今天剛學會了“觀察大法好”，迫不及待地想去人群裏實踐看看。

    “……我今天晚上課題組要開會嗷！”秦佳楠哀嚎。

    陸元赫夾了一塊排骨給白鴿。聲音放柔了好幾分：“想好了去哪兒嗎？”

    ……

    晚風習習，華燈初上。酒吧街上閃著霓虹，即將進入到一天中最熱鬧的時段。這裏，是這座城市裏，跳動的最強勁的心髒。

    酩悅的生意還是很好。

    見到白鴿和陸元赫走進來，林攀放下了手裏的所有事，迎了上來，先是朝陸元赫點點頭，然後轉向白鴿笑著說：“好久不見了。”接著指了指台前，“樂隊還在，少了主唱，就等你呢。”

    看到白鴿和陸元赫一起出現，林攀倒是沒表現出意外。

    隻是，在陸元赫去點酒的空檔，林攀點了一支煙，低聲在白鴿耳畔說：“你到後台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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