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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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晨光微曦,她穿好衣衫攬鏡略施粉黛,罩住眼下的青影,又撿了陶瓶插著蓮花放在窗下。回身見彎彎還睡得香,便輕輕開了門,圍著圍裙快步去了灶房。
一大家子的早飯,她總習慣親自按著各人喜好擺上一桌,看著他們吃得痛快,她才覺安心。
林淵正拿著杵低著頭舂米,見她進來伸手指了指灶房門口處的大水缸。她走近低頭一瞧,卻是滿缸的魚蝦暢快嬉戲著。
幾尾鰱魚許是嫌空間狹小,正斜著身子將頭探出水麵,靜靜吐著泡泡,一圈圈的漣漪便慢悠悠蕩漾開。
“賣了大半,剩下的留著自家吃。”將舂好的糙米洗淨,他坐在矮凳上石子輕輕一敲便熟練點燃了灶膛裏頭的火。
溫婉懶懶靠在桌邊剝著蓮子:“你晚上早些回來,我用那鰱魚頭做個新菜與你嚐嚐。”
林淵點頭,見粥熬得差不多又哼著小調往裏頭撒了些細碎的雞絲。
溫婉也拍拍手剝完了蓮子,又站在灶鍋一側舀麵糊給他攤煎餅吃。糙米雞絲肉是為了養大小幾個男人的胃,能讓林淵吃飽的卻隻有餅。如此,便是做活到大中午也不怕他餓著。
粥熬得濃稠時,一家子也相繼起了身,熱熱鬧鬧擠在灶房的矮桌上捧著粥輕啜。
見宋婆子懷裏的彎彎今早出奇的安靜,隻拿黑葡萄般的眸子定定瞧著自己,林淵以為她牙癢,便將自己懷裏的煎餅往她嘴邊遞了遞。
彎彎搖頭,將臉埋進宋婆子懷裏,這才是她的傻爹。
見閨女不搭理他,林淵摸了摸鼻子伸手去拍元寶的頭:“別鬧你娘,自己吃!”
元寶隻顧張著嘴似嗷嗷待哺的小鳥快活地等著溫婉喂,等一勺溫熱的粥進了嘴他才回過頭得意地衝他爹做鬼臉。
林淵麵色陰了陰正要開罵,不妨袖子被拽了拽,他的大兒正學著小兒將碗擱在他麵前也張了嘴等著他喂。
見林淵不為所動,阿羨偏頭指指被溫婉喂得飽飽的元寶:“爹,我也要!”
說完又張大了嘴巴巴等著他。
林淵隻得歎口氣,拿了勺子認命給大兒喂飯,邊喂邊忍不住念叨:“爹像你們這般大時,天不亮就得去鎮上撿破布頭。稍起晚些,你們祖父就得扛著鋤頭削我。哪似你娘這般,慈母多敗兒!”
溫婉見他斜眼瞪著自己,隻朝他燦爛一笑,依舊我行我素低著頭給元寶喂飯。她的小兒一歲便能歪歪斜斜拿著勺子挑粥吃,三歲便能自己穿衣淨臉。偶然嬌氣一回,她自是慣得。
待她的兒女展翅高飛之時,她便是想慣也慣不得了。
見她油鹽不進的模樣,林淵抿了抿唇,三下兩下給阿羨喂完飯,便起了身去院裏套車。溫婉急忙灌了一囊井水浸過的綠豆汁,又替他理了外衫才溫溫柔柔笑著送他出門。
林淵接過水囊跳上馬車,看著他的婦人揮著帕子朝他搖手,嘴角止不住微微上翹。院門兩旁是她親種的山間野花,向著日頭散發著勃勃的生機。正如他那婦人,日複一日地在他心上深深紮下根。
送走了林淵,元寶阿羨跟著汪先生去裏屋念書習字,宋婆子忙著裏裏外外的灑掃,溫婉便帶著彎彎坐在堂屋門口做針線。夏衫需輕便透氣,沈掌櫃前頭給的料子正好派上用場。
彎彎則躺在一側搖籃裏,百無聊賴地嘟嘴吐著泡泡,因為小她時常昏昏沉沉的,今日算是難得自娛自樂一回。往常她咋沒發現吐泡泡如此有趣呢?
正當溫婉拿著小衣服對著彎彎比劃時,林家大門被“啪啪”拍得直響。
“來了來了,催命哪!”院外打掃的宋婆子放了掃帚在圍裙上擦擦手,趿拉著麻鞋一把拉開了院門。
門前站著隔壁劉秀才家的孩子,臉上青青紫紫,頭上還有一個腫得老高的大包,此時正神情淒然地望著宋婆子。
“救救我娘!求求你!”他說著兩眼紅紅就要下跪。
宋婆子見是打她家哥兒的劉度頓覺一陣堵心。抿了抿嘴將他扶起來:“哎哎,使不得,使不得。你家的事我做不了主,我帶你進去見我家娘子,進來吧。”
溫婉正琢磨著彎彎衣服上繡什麽圖案,見隔壁家的劉度低著頭跟著宋婆子進來不由愣了愣。這鼻青臉腫的,找她家碰瓷啊?
宋婆子見她麵色不虞,忙擺手跟她解釋:“不是咱家元寶打的,該是他爹!”
隔壁家的動靜鄰裏街坊的誰不知道?說是甚勞什子秀才,動不動就給婆娘打得鬼哭狼嚎的,哪裏是人辦的事兒?就是平常宋婆子買菜從劉家門口過,都是分外走快些,怕沾著晦氣的。
劉度見溫婉冷冷淡淡,一彎腰往冰冷的地上一跪就是“砰砰”磕著響頭,淚流滿麵道:“嬸嬸,求求你,救救我娘吧,她快被打死了!”
小小的人兒縮著身子哭得絕望,哪還有當初和他娘找上門來的氣勢?
溫婉這叫一個鬧心喲!家暴該去衙門呀,找她幹啥?她又不是婦女主任!再說,他們兩家有交情嗎?有嗎?
話雖如此,見這孩子這樣泣不成聲,她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放了繡花針。
“我去瞧瞧,你在這裏呆著,若她哭了或是尿了你就叫阿羨元寶,他們在裏屋。”她指著彎彎,見他鄭重點頭才繞過他,捏著帕子帶著宋婆子走了。
見溫婉走遠,劉度才拿袖子一抹淚又擤了鼻涕,才兩眼紅紅坐在矮凳上和搖籃裏的彎彎大眼瞪小眼。
大清早,他挨家挨戶求了個遍,膝蓋頭幾乎跪爛。可開了門迎他進去的,隻有林家。不怕他父親威脅報複的,也隻有林家。
溫婉帶著宋婆子不過三兩步,便到了隔壁院子。
隔壁院門大開,院內是幾隻被擰了頭扔在一邊死去多時的母雞,亂七八糟的雜物散亂堆了一地,中間能走人的青石道上到處是殷紅的血跡。-
沉默著進了屋,溫婉見屋內滿地狼藉,血跡斑斑不由心下微驚。主仆二人找了半天才在滿地的衣服破被裏找到像隻破布娃娃一般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劉娘子。此時,她正滿口是血弓著身子低低嗚咽著,聲音壓抑而絕望。
溫婉蹲在她身邊低低歎了口氣,又從懷裏掏出帕子替她拭了淚叫宋婆子一起將她扶到床上後,才急急打了清水幫她清洗傷口。
見她身下淅淅瀝瀝洇著血,臉色慘白呼吸漸弱,溫婉隻得掏了銀子又讓宋婆子去請大夫。
屋裏隻餘溫婉與劉娘子二人時,她才聽見劉娘子閉著眼哀淒喃喃:“畜生......畜生......殺兒賣女的畜生!我就是死了......恨,也刻在骨子裏!”(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