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初次的匆匆一瞥對方給他的感覺太過的深刻了。
    他一直記得對方說的那句話。
    “好了，蠱雕，吃了美人蛛吧。”
    然後，他就看到，殺了他的母親、禁錮他母親的靈魂的怪物被另一隻外貌像雕一樣、卻長著大角的怪物一口口吃進了肚子裏。
    他甚至能聽見那一聲聲“哢嚓哢嚓”、尖銳的牙齒咬碎外殼的聲音。
    很恐怖的場麵，但是蘇珣卻努力睜大了雙眼，看得目不轉睛。
    即使他的胃裏翻江倒海。
    他注意到了隨著蜘蛛怪物的頭消失在那利齒森寒的嘴裏，大蜘蛛背上的人臉突然暴動了起來。
    一張張美人臉單看很漂亮，但是這麽擠擠挨挨在一起，表情各異的五官相互重疊，猶如褪了色的麵具，看不出本來的麵貌，唯一清晰的就是她們眉宇間透露出來的抑製不住的急切與渴望。
    這般光怪陸離的畫麵徒生了幾分詭譎與淒豔。
    而且，明明沒有任何的聲音，他卻感覺自己的耳邊響起了一聲聲嘶啞的哀鳴。
    蘇珣沒有移開目光，直到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下一秒，那張臉就好似消融在了萬千的光點中。
    隨即消散一空了。
    但是，他看到了那張臉消失前嘴角的弧度。
    蘇母是笑著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蘇母似乎看到了他。
    一直到消失，那雙模糊卻蘊滿了他再熟悉不過的溫柔的眼眸始終注視著他。
    “媽媽。”
    他嘴唇蠕動，無聲低喃。
    嘴角不知何時已經微微勾起。
    眼裏更是流露出了欣悅的笑意以及深深的孺慕之情。
    隻是，他的眼睛驀然睜大。
    消失了！
    一瞬的慌亂後，他意識到被禁錮了兩年的母親的靈魂終於得以擺脫了怪物的束縛，得到了最終的解脫。
    母親，是會上天堂的吧？
    但是，即使如此，難過空茫的心情卻難以釋懷。
    他眼前一黑，再次陷入了黑暗中。
    “嗯，是我。”
    蕭驍認真的點了點頭。
    既然知道了那時蘇珣有醒來過一會不是他的錯覺，那麽，眼前的人能認出他就沒有什麽好奇怪的了。
    而且，這也算是一個意外之喜。
    他能感覺出蘇珣對他態度的改變。
    這樣對於他接下來的勸說顯然有很好的加成效果。
    “你怎麽會出現在我的夢裏？”
    蘇珣木然的神色出現了劇烈的波動。
    但是很快，他又垂下眼，恢複了一臉的死寂。
    一副對答案毫無興趣的樣子。
    就在蕭驍想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蘇珣又抬眼看向了他。
    “謝謝你。”
    神色仍舊死板，但是一開始猶如死水的雙眸卻泛起了一絲絲的波瀾。
    裏麵的情緒很是真摯。
    “謝謝你救了我的母親。”
    “真的很謝謝你。”
    蕭驍一愣，隨即便緩緩的笑了起來。
    “要是想謝我的話，就醒過來吧。”
    “有人真的很擔心你。”
    “彤彤嗎？”
    蘇珣低聲說道。
    眼前之人是他母親也是他的救命恩人，良好的教養讓他無法對蕭驍再像之前那樣的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而且，蕭驍嘴裏的很擔心他的人也是讓他唯一還有些牽掛的人。
    之所以隻是有點牽掛，是因為他看到她過得很好。
    跟小時候一樣的大大咧咧、開朗又迷糊。
    臉上沒有一點的陰霾。
    他還記得在遙遠的過去裏小丫頭被阿姨“趕”來他家做作業時心不甘情不願、滿臉鬱悶的樣子。
    便不由得有些失笑。
    那時候的他即使總是表現得一板一眼，還喜歡說教她。
    也老是對她的“調皮搗蛋”一副很頭痛的樣子。
    但是，他的心裏，也真的是很喜歡彤彤這個妹妹的。
    從小與母親生活在一起，對於女性，他總是抱有最大的溫柔。
    與母親截然不同性子的彤彤，讓他很新奇，又覺得很有做哥哥的成就感。
    尤其在小丫頭有事求到他頭上、在他完美解決後對他露出的崇拜目光，讓他很是歡喜，心裏更是有一種隱隱的得意感。
    即使他將這份歡喜與得意隱藏得很好。
    大概是出於男生的麵子？
    或者是害羞？
    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
    小丫頭也變成了大姑娘。
    卻仍舊是他記憶中的彤彤，沒有一點的變化。
    所以，他當時才沒有忍住自己的情緒波動，卻讓那個怪物注意到了彤彤的朋友。
    他真的很後悔。
    卻毫無反抗的能力。
    隻是讓他眼睜睜的看著彤彤的朋友被怪物“吃”掉，他做不到。
    即使是徒勞，他也還是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拖延著怪物的進食速度。
    就像他之前無數次做的那樣。
    就在他以為，這次也會像之前無數次的那樣，最終也等不到奇跡發生的時候，奇跡發生了。
    有人來救彤彤的朋友了。
    那個人還救了他的母親與他。
    他很開心。
    他這次的努力沒有白費。
    他終究是等到了怪物的末日。
    隻是，“你要是早點出現就好了。”
    蘇珣還是沒有忍住這句在自己心口徘徊了無數次的話語。
    他為虞曉最後的得救感到慶幸和高興。
    卻很難不因此想到自己的母親，“你為什麽不早點出現？”
    他的聲音嘶啞而幹澀，猶如磨砂紙似的粗糙難聽。
    蘇珣知道自己這是在無理取鬧。
    但是，他沒有辦法不讓自己這樣想，他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
    而且就是因為有了對比他才越發的不甘。
    為什麽？
    為什麽他的母親就沒有這麽的幸運？
    在他母親那麽害怕絕望的時候，為什麽沒有人來救她？
    明明有人有能力救她的！
    若是眼前之人早點出現，若是眼前之人早點把那隻怪物解決掉了
    那麽，他的母親就不會出事。
    他的母親還會好好活著。
    蘇珣的眼眶一片通紅，眼淚就這麽毫無征兆的流了出來。
    他猛的低頭，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悔恨、不甘、怨恨、哀慟，甚至還有埋怨，種種情緒糅雜在一起，無時無刻不在啃咬著他的內心，讓他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