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順奉叫的沒力氣了，蹲身坐在散著些幹草的地上。

    漸漸天空被墨藍渲染，明月與星辰灑滿藍幕。

    直到一盞燈照在了圓圓黑夜上，幾縷青絲垂在了枯井邊上，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搭在了邊沿，還有隨之垂下的繡龍白袍。

    一張俊美的麵容出現在了裴順奉所仰望之處，虞荊手中的燈籠暖光映著他白皙的麵頰。

    裴順奉以為先找到她的應該是周念寧。

    沒想到是這個死鬼。

    “等等。”

    偏蘇的男音響起，十分平靜。

    裴順奉眨了眨眼睛，沒想到自個兒的眸子裏竟然浮出一層水光。

    若是以前那鬼，見著她一定激動得要死。

    不知為什麽，她腦海裏一直浮現鳳荊舟環抱雙膝坐在牆角的模樣，那時，他的身體已經半透明。

    她想念了。

    半會兒，虞荊手中落下來一個用繩子拴著的竹簍，裴順奉便邁腿進了簍子。腦袋蔫蔫地趴在簍子邊緣。

    “鳳荊舟。”

    她上來以後，叫了虞荊原本的名字。

    腳踩在青青草地上，天空脫離了井口的桎梏，又被沈宅四麵高大的牆圍欄住。

    虞荊坐在枯井旁邊，拾起燈籠，看著裴順奉。

    裴順奉垂下眼簾，低聲念著。

    “沒什麽。”

    她突然之間想不到說什麽了。

    對虞荊開口，心就會砰砰直跳，直到這三個字吐出來之後。

    才心有餘悸，慢慢歸於平靜。

    裴順奉隻覺得這四麵高牆礙眼，餘光瞥見站起身的白袍美人。

    虞荊已經轉過了身，提著燈籠要走，裴順奉在他身後驀然開口。

    “這裏的夜空真局限，如果有一天我真想帶你去看看草原的夜。”

    那樣的浩大，美得驚人。

    虞荊的身形一滯，桃花眸倏然睜大。

    很久很久以前。

    他和那人還是少年時。

    那人脫下盔甲攬在臂彎之中，在皇宮的牆頭對他說：荊舟若有一天，我們孜然一身。我一定帶你去看這世間最好看的夜空，就在邊關的那片草原，無繁華煙火，卻浩大無窮。

    當時他輕笑，還有些不屑：這天下是寡人的，寡人不用你帶，什麽風景寡人沒有見過？

    當時，那人隻是微微一笑，杏眸明亮地瞥著他。

    裴順奉看著他滯住的身影，吐著舌頭。

    又想到了什麽，說，“等回去。”

    虞荊轉身，坐在了黑白大狗的身旁，突然問裴順奉以前所說的現世是怎樣的。

    裴順奉以為他覺悟了，話跟沒有水龍頭控製的水一樣流出。

    她說現世裏，自己可倒黴了。好不容易考上了S戲大，出去畢業旅行。

    在車水馬龍的街道邊上，裴順奉曾看見一個穿著繡龍白袍的高瘦男人，周圍的人都是短發，他留著瀑布般的長發。

    那白袍男人的一雙桃花眸映著來來往往的行人，迷惘無措，像是在尋找什麽。

    不知倦怠地看望。

    最後裴順奉的目光與他對上。

    然後，那白袍男人就一直跟著她了。

    再然後，裴順奉發現這男人其實是個鬼。

    “你不知道鳳荊舟有多討厭，大清早就在我身上摸來摸去，找男人那傳宗接代的玩意兒。”

    裴順奉想起，就忿忿道。

    身旁的虞荊隻是一直勾起嘴角聽著，一隻手托著腮，桃花眸寧靜地瞥著她。

    最後，裴順奉眼睛亮亮地瞅著虞荊。

    “喂，跟你說這麽多，你是幡然悔悟了，要跟著我回現世了？”

    虞荊的嘴角笑意更深，他發現莫名和這支狗精有些性情相投。

    “南風在這裏，我不會跟你走的。”

    他說。

    裴順奉從鼻腔裏發出哼哼聲。

    她總算能理解那句話的含意了：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我與你相識，你卻不知。

    “你知道，沈戰他有未婚妻，你總不能做小三吧？”

    裴順奉將話說得難聽。

    虞荊垂下纖長的眼睫，桃花眸有幾分黯然。

    “南風與我先有約定，與我在先。”

    裴順奉的話語如刀。

    “可是他記不得啊，他不是沈南風，就算是轉世。你和他的事也是上輩子的了，不做數。”

    虞荊捏著燈籠繩手緊了緊，一聲不吭地從裴順奉身邊起來，背對而行。

    裴順奉還在他身後大喊著。

    “醒醒吧，他有妻子的！”

    虞荊的身影靜靜地消失在夜色裏，他頭也不回，一句話也不說。

    裴順奉突然覺得自己的舌頭有些幹，耷拉著腦袋去外院找周念寧了。

    談話又一次以那鬼生悶氣結束。

    她隻歎這鬼固執到可怕。

    她不明白，愛一個人，真的甘願忍上幾世的寂寞，真的甘願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又如何，等不到就是飛灰湮滅。

    一夜難眠。

    裴順奉輾轉反側，躺在床上的虞荊也是。

    他站起身，在院子裏走動著，卻看見沈戰房簷拱起一個黑影。

    半刻後，黑影匍匐前進，不知去哪。下麵的虞荊一手扶著假山石頭，縱身輕躍，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

    黑影到屋簷盡頭，手上似捏著一封信。似乎是個偏僻角，下麵傳來刻意壓沉的聲音。

    “把吉城布防圖給我。”

    虞荊一聽，桃花眸幽暗下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