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念寧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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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荊的視線飄忽在院落裏。身旁的黑白大狗用爪子刨了刨他的褲腳。

    “喂,你沒聽見麽?”

    裴順奉問。

    虞荊偏頭看向她,桃花眸中一抹不解。

    “你方才說了什麽?”

    偏蘇的男音響起。

    裴順奉喉頭一哽,頓時不想再重複了,暗罵這鬼不解風情。

    “沒什麽。”

    她囁嚅道。

    虞荊淡淡地嗯了一聲,回了房間。

    裴順奉才想起之前周念寧的表現,自個兒應該去擔憂一下的。

    她冒著雨跑去了小道士的房間,用爪子敲了敲門,但無人回應。於是她又去扒窗子,用指甲在窗紙上戳了一個洞,窺探著裏屋。

    房間裏一片昏暗,空空蕩蕩。

    裴順奉的耳朵瞬間豎起,繞著院子轉了一圈,都沒有看到普蘭長袍男人的身影。

    “嗷嗚——嗷嗚——”

    她大叫起來,惹得剛躺下的老夫婦又爬起來,尋周念寧。

    眾人將每個旮旯地翻了,連磚頭底下都沒放過,確實沒找到清秀男人。

    但人不見了,卻好像是預料之中的事,老夫婦也無多大反應。

    實在找不著,便回去洗洗睡了。

    裴順奉衝老人的背影嗷嗚了兩聲,又瞅向身旁的虞荊。

    白袍男人的麵容平靜,手中捏著油紙傘的傘柄,朝門口走去。

    “我去外麵尋。”

    虞荊說。

    裴順奉點點頭,繞去了周念寧窗戶前的院子。

    那裏有好幾簇狗尾巴草,七零八落地斷裂了,飄零在水泊上。

    她盯著院子當中,好像模模糊糊見著一個人影。

    身周的一切驀然變幻,雨好像停了,一縷縷陽光傾瀉下來,落在背著包袱的普蘭長袍男人身上。

    他嘴角掛著淡漠的笑容,與前方道別。

    裴順奉所見,周念寧眼前空空蕩蕩,他也聽不清普蘭長袍的男人在說什麽。

    “周念寧!”

    裴順奉大吼。

    可就像對著鏡子呐喊一樣,鏡子內依舊映著無聲的景象。

    黑白大狗又跑去扯普蘭長袍男人的褲腿,可她的身體卻直直穿過了周念寧的身體。

    裴順奉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回頭,她看見院子裏的景象再度微變,就像所見萬花筒中的景象。

    一條青石板的路鋪在周念寧的麵前,她瞧見男人背著包袱離去,到了一棟燒焦的房子麵前。

    然後他在那裏落居,在那棟報紙上照片所見的斷壁殘垣前立了兩個碑。

    在右的石碑上刻著:愛人周月容之墓。

    在左的石碑上刻著:周婉婷之墓。

    清秀男人拿來了道經,在墓前搭好了法台,口中念念有詞。

    裴順奉看著周念寧坐著的背影,張開口,她想要再喚,卻無法出聲。

    時光荏苒,綽綽人影路過那碑前。

    每到清明節,都會有個男人坐在碑前,喃喃自語。

    起初是引人注目的俊逸青年,他的身邊有旗袍女人路過,有戴著頭盔的鬼子。

    後來,是斷臂的中年男人,他的胸膛前還帶著一枚徽章。身旁有穿著灰色中山裝的男人路過,留著波浪卷的女郎。

    最後,是白發蒼蒼的老人,他的背後有載著綠裝軍人的大卡車路過,穿著喇叭褲,紮著羊角辮的,頭戴五角星軍帽的姑娘成群結隊而過。

    裴順奉看著,藍眸中湧出淚水,她眼見著佝僂的老人多年如一,小心翼翼地擦拭墓碑,手顫抖地為上麵斑駁的字上新漆。

    當夜,他穿著老式的普蘭長袍而來,靜靜地坐在周月容的碑前。

    周念寧枯瘦的手撫過上麵凹凸不平的清秀字跡,他親手所寫。

    他穿著這件袍子,就像回到當初。

    長袍老人的唇張了張,似乎說了幾句話,便垂頭在碑前。

    他去了,隻成了一副枯骨。

    裴順奉啞然,淚眼模糊地見麵前的景象散去,溫和金色的陽光消失。

    風掠過,寒意入骨,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抹去眼中的水,她見麵前還是紛紛細雨,昏暗院落,狗尾草在水泊中漂浮不定。

    方才所見,就像是一場綿長的夢一樣

    她好像明白怎麽回事了。

    黑白大狗耷拉著尾巴,慢步往回走。

    但她還是忍不住回頭,即使每次回頭看,院落裏都是空空蕩蕩。

    要知道,曾經有個清秀男人在這裏畫符,然後一本正經地對她說,

    “阿奉……”

    裴順奉咬著牙,垂著頭。

    人這一輩子真的太快,太快了。

    若方才所見就是周念寧的一生。

    “嗷嗚——”

    嘩啦啦的雨聲中,傳來一聲哀哀的狗叫。

    裴順奉仰頭長喊著。

    她舍不得。

    想要美好長存。

    “嗷嗚——”

    她叫喚著,直到白袍美人邁進了院子裏,一把油紙傘撐在她的腦袋上。

    濕漉漉的腦瓜子被一隻曲起的白皙手指輕敲了兩下。

    裴順奉的藍眸眨了眨,狗身倚著虞荊的腿肚子。

    白袍美人的薄唇卻翕動,淡淡說了一句,“起開。”

    說完,他挪步朝著一邊走去。

    裴順奉趕忙跟在虞荊身後,尾巴又翹了起來。

    “你丫沒看見我正難過麽?”

    她說。

    白袍美人沒有理她,回屋去收拾行囊。

    而後虞荊又燒了兩缸水,一鬼一狗隔著屏風,泡在熱乎乎的水缸裏。

    裴順奉的爪子在水裏刨著,黑相間的腦袋露在水麵。

    她已有好幾次覺得狗刨式遊泳如此好用了。

    偷瞥著屏風那邊若影若現的人影,她才剛看過去,就不知虞荊從哪扯來一條厚藍布,搭在了屏風上,遮了個嚴嚴實實。

    裴順奉吐了吐舌頭,嘀咕道,

    “搞得誰想偷看你一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