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戰站在牆頭，一抹臉上的灰塵，眯起杏眸凝視著吉城之外的硝煙彌漫。

    時間流逝，他看著前線一點點臨近。再有一日，日軍就要接近吉城的城牆。

    他揉著太陽穴，他埋過地雷，打過遊擊戰，施過空城計。但不過是些以弱對敵虛晃和投巧之術。

    季鍾國先他的大哥一步截獲了日軍的情報，說是圍攻吉城的鬼子支援已到。兩個聯隊就在今下午會和。

    沈戰轉身，脫下頭盔，邁步走向自己大哥的書房。

    叩叩，他輕敲了敲房門。

    裏麵傳來沈正的聲音，“進來。”

    沈戰倚著門框，垂下眼簾，對裏麵愁眉不展的魁梧男人說，

    “大哥，撤吧。明天鬼子就要打到城下了。”

    沈正揪著褶皺的眉心，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桌上，大喝道，

    “撤？如何撤！國軍的精銳支援再有兩天就到了！吉城這個豁口破了，東元就難守了！”

    沈戰站起身來，來回踱步，口中呢喃著。

    “再等等……再等等……”

    沈戰的杏眸漆黑，盯著他，開口道，“明日晚上鬼子集結完畢，大炮往吉城一開火，吉城就守不住了。”

    他的話音落下，沈正轉身，一拳頭砸在了梁柱上。他垂下頭，額頭砰地一聲靠在柱子上。

    “可……吉城現在還不能丟。”

    沈戰的手揣進兜裏，摩挲著那塊玉佩。

    他的杏眸中漸漸浮出悲憫的神色。

    “我有三計。”

    沈戰開口。

    沈正回頭，瞧著杏眸男人，眼中流露出期頤。

    自沈戰上戰場以來，無一敗績。

    “前提是，大哥你得配合我。”他開口。

    沈正抿唇，點了點頭。

    而後，沈戰將季鍾國也叫來了書房，讓他去驤都等待援軍，順便幫自己打點人脈。

    而沈正，沈戰要他提出一百精兵，剩下的人護送民眾遷移，從今晚就開始。

    吉城明日上午就得空，隻剩下一人看守，埋地雷在城門口。

    民眾從東邊疏散，一百人在通向吉城的大道布下地雷，負責遊擊。

    季鍾國聽著，鳳眸盯著沈戰的臉。

    “我是你的軍師，不是你的後勤。”他說。

    沈戰扯了扯嘴角，伸手拍了拍鳳眸男人的肩膀。

    “你更適合當老板，是吧，季老板。我負責打江山，你負責養江山。”

    他的話，讓季鍾國眸中流露出一絲欣慰。

    鳳眸男人的薄唇動了動，“那我先去驤都，你呢？”

    沈正的目光也切切地瞧著沈戰。

    沈戰咧嘴一笑，眼睛明亮的開口，

    “我拖住鬼子一些時間，隨後就跟著大哥一起來。”

    季鍾國認真地瞧了他許久，才點了點頭。

    當夜避戰遷移令就在豐城發布了，在五更時出發。

    沈戰親眼看著搭在著季鍾國的馬車離開了吉城，他召集了他剩餘的一百精兵。

    他正襟軍裝，雙手負背大步在排列眾士兵麵前走動。

    在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麵前停下，沈戰伸出大手正了正他的頭盔，將少年鼻子尖的灰抹去。

    “你叫什麽？”

    少年聲音鏗鏘有力地回答，

    “報告司令，付遠東！”

    沈戰漂亮的唇線緊繃，點了點頭。

    眾人的頭頂，夜色無星，無月，陰雲漫近。

    沈戰張口，聲音雄渾，

    “兄弟們，我準備了一塊大石頭立在吉城的東坡上。”

    眾士兵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然後走在他們前方的杏眸男人，喉結動了動，如雷打得聲音從他的嗓子裏吼出來。

    “我將我們每個人的名字，以及這些逝去兄弟的名字都刻在了上麵！”

    “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沈戰的眸子紅了，大吼出口。

    一百人的唇緊抿，隻齊聲喝出一句，

    “精忠報國，死而後已！”

    沈戰閉上眼睛，良久，他才說，“爆破小隊待會去東坡埋炸彈，卡點在險峻之處。在這之前，你們有個任務。”

    “就是寫信，寄給自己的念想，我會讓人帶出去。”

    “有牽掛了牽掛，無牽掛杯酒敬自己！”

    沈戰的話音落下，眾人分開走到準備好的木桌旁，上麵鋪著一張張信紙。

    有人不識字，就拜托了張留江寫。

    方才被沈戰問過名字的少年就站在張留江旁邊，一邊抓著頭念著，

    “寄給俺姐，俺家……俺家已經被小鬼子炸平了。俺姐叫付紅梅，告訴她……”

    少年清澈的眼睛紅了，用髒兮兮的手抹著眼睛，

    “俺會回家的……俺想她，想娘……”

    此時沈戰邁步走到了少年的身邊，用指頭敲了敲他不合適的頭盔。

    叩叩。

    少年頭上那布著麻繩的頭盔又歪了歪。

    少年吸了吸鼻子，悶聲悶氣地問沈戰，“沈司令，我們有機會活著回來麽？還會贏麽？”

    他的話落下，眾士兵也投來了目光。

    院子裏突然不吵了，安靜到一根針的聲音都聽得到。

    沈戰點了點頭，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會贏的，明日鬼子被引到東坡，我們的兵力雖不足，也能借助山上的石頭拉鬼子陪葬。”

    “所以我們要做的，是拖住他們逃跑的腿，竭盡力氣消滅敵人。”

    “然後……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沈戰坦白。

    “我們的身後，是吉城的百姓，是驤都的民眾。”他的拳頭握緊，說。

    他們的身後，是抱著孩子的婦女，是拄著拐杖的老人；是妻子，兒女，是家；是囊括千萬人的國。

    眾人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始各自念著各自的牽掛。

    沈戰準備抬腳離開，又被少年拉住了袖子，晃了晃。

    “司令，你不寫信麽？不寫給牽掛的人麽？”

    沈戰聽到這話，愣了一下，他垂下眼簾，杏眸像夜一樣沉靜。

    “我有，待會就寫。”他輕聲道。

    他是個難於安寧的人，但此刻身上的氣息卻寧靜極了。

    沈戰坐在書房的窗戶前，桌上攤著一張紙，油燈昏黃的燭光映著這張信紙。

    他手中握住毛筆，沾了沾墨水，在信紙上戳了一個墨點，卻遲遲沒有下手。

    腦海裏都是那個溫潤如玉美人的影子，沈戰抬頭，手掌撐著光潔的額頭。

    他杏眸緊閉，劍眉緊蹙。

    就看見那兩條糾住的縫隙濕潤蔓延，然後形成淚珠滴在了信紙上，在上麵留下淚漬。

    他的大手不斷收緊，手中的毛筆被折斷，啪嗒一聲落在了桌子上。

    好舍不得。

    好舍不得。

    如果，此去，他能從死人堆裏爬出來。一定……

    “呼——”

    沈戰抬起頭，將臉上的濕潤抹去，睜大杏眸看著昏黃的天花板。（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