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偵察兵是爬著來的，用喑啞無比的聲音吼出，

    “報告，鬼子將我們包圍了……”

    沈戰閉上了眼睛，卻忽然在眼皮上感受到了濕意。

    他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向後大喊一聲，“開火！”

    啪嗒，啪嗒。

    大顆大顆雨珠從天空落下，速度越來越快，形成連綿不斷的雨幕。

    嘩啦嘩啦！

    大雨傾盆，將一切變得迷離，在東坡邊緣的三門山炮齊發，黑點一樣的炮彈到飛向吉城正道！

    砰！轟隆！

    幾個鬼子被炸飛了，屍體悶聲落在泥濘裏。島國語依稀不清地穿在雨裏。

    “……”

    東戰場有敵襲！

    這聲高喊落下，仿若悶雷的轟隆隆之響從東坡高山頂響起！刹那，土崩瓦解！黃色的塵土卷飛，向踏著黃沙的千軍萬馬壓來。

    少年看著山頂過下的山石，紅著眼睛呆呆地喃喃了一句，“娘……俺不想死……”

    大石滾落，沈戰一手將少年推開，將身旁兩個舉起槍的鬼子踹向那邊！

    然後他們向前跑著，將遇見的鬼子推到後方。

    轟隆！

    山頂的炸彈還在暴響，大雨做了閻王的推手，水與泥狂躁起來，摧枯拉朽地席卷了一切。

    埋了鬼子，埋了他們的槍炮，埋了烈士的屍身。

    他們入戰場太深，離安全之地太遠。

    一個背上滿是傷口的男人死死抱住鬼子的腿，鬼子用槍爆了他的腦袋，但他的手仍然未放開，硬拉著鬼子一起被泥石流吞沒！

    沈戰手上的鮮血已經粘稠了，他不知道殺了多少個人，回望，自己身旁二十幾個兄弟已經不在了，空空蕩蕩。

    很快密集的腳步聲彌補了這樣莫名的空，他們舉著槍，黑幽幽的傷口對著沈戰。

    他們齊齊叩下了板機。

    砰砰砰！咻咻！

    一個精英的特種兵，應該學會如何規避子彈，判斷子彈的軌跡。

    這是沈戰在進入軍校時聽到的一句話。

    後來他成了優秀的特種畢業生之一。

    窮途末路，也是猛獸至強之時！

    他閃身到了一個鬼子身後，用短鞭腿攻擊他的膝窩，又伸手抓住了鬼子的後領，將他放在自己的身前。

    砰砰砰！子彈將他身前的鬼子射得千瘡百孔。

    沈戰如豹，穿梭在幾人當中，一把手將一個鬼子推進了襲來的泥石流，他爬上了樹。

    沈戰看見了前方逃跑的幾十個鬼子，縱身一躍到另外一棵樹上，端槍叩動扳機。

    咻！一個鬼子的頭盔出現彈孔，當即倒下。

    十多個鬼子轉身，對著樹上的沈戰開槍！

    沈戰的腦袋偏向樹幹後，隻聽登的一聲，他頭前的樹幹上出現了了彈孔。

    流彈難以避免，沈戰的胳膊上綻放血花，雨水衝刷了他身上的血液。

    膝蓋處傳來碎骨的疼痛，沈戰的臉色一白，還是抬起槍，對著鬼子。

    咻！

    咻！

    鬼子連續倒下了，子彈穿過了沈戰的胸膛。

    涼風和雨灌入傷口，沈戰覺得從未如此冷過。

    大雨如河，泥石流如洪水爆發之勢，將滯留的鬼子瞬間吞入，黃汙的水漫向不遠處的吉城。

    沈戰所在的大樹晃了晃，隻聽支呀一聲，又一塊大石頭撞上了樹根，大樹倒下。

    沈戰從樹上落下。

    一聲悶響，男人的身軀砸在了一塊大石頭上，麵朝上臉色蒼白的屍體從他身邊飄過，沈戰的杏眸偏了偏，認出了……

    一些是鬼子，一些是自己戰友的。

    他感覺喘不上氣了，四肢冷到了極點。

    他眼中仿佛見到自己一生的一幕一幕。但他現在最想念的人，不是家人，而是那個白袍美人。

    轟隆隆！一陣地動山搖，沈戰這輩子從來沒聽過這麽宏浩得聲音，從頭頂上覆蓋而來。

    是閻王殿的開門聲麽……

    但他的眼裏，皆盡是白袍美人的一顰一笑。

    此時仿佛落在他身上的不是大雨，而是陽光。是虞荊微涼指尖的觸碰。

    想到這，他的嘴角微勾，漆黑的杏眸漸漸失去了神光。

    在之前一刻，白袍男人到東邊的小道，就見到了浩浩湯湯的逃難隊伍。他扒開擁擠的人群，不停詢問著，

    “有人見過沈戰嗎？”

    一位老嫗回答了他，她用手指了指身後在雨幕之模糊的大山“沈司令在那打仗。”

    她還說了，沈司令是個好人。

    虞荊的薄唇緊抿踩著泥濘的路，朝那處奔去。

    一鬼一狗與人群逆行，當虞荊離東坡越來越近時，隻聽轟隆一聲，仿佛滅頂之災襲來，眾人停頓下了腳步。

    他們人生第一次聽見如此宏浩的聲音，仿若上天發怒，欲毀人間。

    有人指著已經斷了一節的東山，那裏泥色氤氳。

    有人大喊著“山塌了！山塌了！”

    便立即有人提示，“離河遠點，要犯洪澇！”

    他們的聲音被淹沒在了雨裏。

    隻有沈正紅著眼，頓時佇立在原地。

    隻有虞荊的臉色霎時蒼白，但他不管不顧朝著那裏奔跑。

    他身後的黑白大狗咬著牙追上。

    暴雨中，繡龍白袍男人的身影愈發纖薄透明，像飄零在風中的一瓣君子蘭。他的腳才在了泥濘裏，扒著樹木，在泥石流中險險穩住。

    然後虞荊站在了一塊被樹幹卡住的石塊上，他看見了一塊衝來的玉佩。他撿起了那塊紅線白玉環的劍佩。指尖抹去上麵的泥巴與血。

    他嘴裏喃喃著兩個字，

    “南風，南風……”

    虞荊的桃花眸怔怔，逐漸染上緋紅，逐漸水霧彌漫。

    裴順奉在他身後，方才不知為何，她脫離了黑白大狗的身體，就漂浮在半空。

    她看見繡龍白袍的男人捏著玉佩，噗通一聲跪下了。

    他的冷靜如炮火下的王城轟塌，裴順奉第一次見，一個男人像個無措的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南風，南風……”

    他還在喊著那個名字。

    他四處張望著，桃花眸已經被淚水彌漫，可還在瞧著杏眸男人的身影。

    白袍美人將玉佩握在心口，一遍又一遍地喊著，

    “南風……我的南風……”

    偏蘇的男音變得嘶啞起來，穿不透嘈雜的雨聲，去將那人喚醒。

    裴順奉就站在他的身後，偏著頭，杏眸看著虞荊垂下頭，好像向命運認錯的孩子，他的嗚咽，

    “南風你總是為了家國，何時才會為了你自己……”

    眼淚的顏色和雨水是一樣的，連綻放的方式也是一樣的。落在虞荊的手上，落在他的膝上，碎成一片。

    裴順奉凝視垂頭痛哭的白袍男人，她的杏眸中浮出悲憫。虞荊的聲音像古箏起弦，且是撫著最沙啞的鏽了的那根時。

    最終，裴順奉用手，叩在了他濕漉漉的頭上。

    “別哭了，我還活著。”裴順奉輕聲道。

    虞荊微顫的肩膀頓住了，水霧氤氳的桃花眸睜大。

    良久，他打了一個幼售抽噎般的嗝。

    然後，甕聲甕氣地低喊了一聲，“南風。”

    刹那，天變色了，一切都在扭曲。

    山石，樹木，逃難的人，都化成了一片正在融化的顏色。民國篇完結撒花好，現在開始發糖（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