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生若夢(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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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冉接過碗挑起糍粑就大咬一口,何嬸在邊上叮囑,讓她慢點吃別燙著嘴。她汲溜著咽下一口,大呼道:“就是這味,小時候的味道,有時我做夢都想吃上一口阿娘煎的糍粑。”
她吃得心滿意足,何嬸看著臉上笑開花。
“阿大,阿娘,我給自己取了個筆名,叫江河。我在雜誌上還發表了一篇《我的養父養母》,回頭我把雜誌拿過來給我們念念,裏麵還寫了有關糍粑的記憶。”
“哎喲老天爺,我和你阿大還上雜誌了?”何嬸兩眼瞪得滾圓,江富海也微動容。“筆名是個啥名?”何嬸又問
“就是寫文章用的名字。”江富海瞟眼何嬸,背不自覺的挺起,“冉兒,是哪兩個字?”
顧冉笑,“江富海的江,河流的河。取自你跟我阿娘的姓。”
何嬸說:“那我是何仙姑的何呀,你為啥不叫個江何?”
“管它何還是河聽去不都一樣?”江富海凶完何嬸,又問顧冉,“這麽說我跟你阿娘我倆都成書裏的人了?”
顧冉笑盈盈地說:“是啊,你和我阿娘都是這世上最善良最純樸的人。”
江富海把煙杆在自己鞋後腳磕了磕,說:“雖然你說的都是實情,但我還是先前那話,我老江家和你媽的仇這輩子都解不開。你就別跟這上頭瞎費心了。”
冤家宜解不宜結,這話說出來誰都懂,可事情落到自己頭上便沒幾人能放得下。顧冉心裏也清楚,想讓屠八妹和江富海他們和解非一日之功,隻有交付給歲月這條長河,時間才是最好的良藥,故而當下並不再就此多言。
晚上,顧西和顧冉睡在裏屋,兩人嘰嘰咕咕似有說不完的知心話。睡在外屋的屠八妹枕著她倆的低語漸入夢鄉,她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麽安穩踏實了!
光陰似箭,彈指間三年又過去了。
老五提前兩天出獄,她拎著簡單的行李在進鎮的洞子外徘徊。
整整三年,她不知多少回在夢裏回到小鎮,回到兒時玩耍的河堤。如今到了小鎮外,她卻沒了回去的勇氣。
老五徘徊到了丁字路口。
十八年前,也是這個路口,她背著顧西和幾個同學站在這個路口舉棋不定,不知該往左還是往右。
最終,老五和十八年前一樣選擇往左南下去了廣東。
“媽,我五姐呢,沒跟你一塊回來啊?”顧西下課後在李家坪碰上屠八妹,她問起老五,屠八妹搖頭,“那殺千刀沒良心的,前天就放出來了,也不知跑哪去了,招呼都不打一個。”
為迎接老五出獄回家,昨天屠八妹就在家大掃除,還將以前老五和老六睡的那張床,從頭到腳全部換了新的被單被褥。卻不想她連家都不回。
“五姐肯定外出打工去了,等她在外麵站穩腳跟她會打電話回來的,你別太過擔心。”顧西已懷有三月身孕,她老公是她師範的同學,如今和她一塊在鎮上小學教書,兩口子都住在屠八妹這。
“她一個初中畢業生在外能打到什麽工?唉!真是操不完的心。”
顧西說:“大集體都破產了,她回來也沒事幹。現在鎮上就看不到幾個年輕人,稍有點本事的都出去了。就說我們學校吧,一個班有一半的學生是附近鄉下的孩子,鎮上的孩子大多都去市裏省裏念書去了。咱們這個鎮啊,差不多快成了一座空鎮。”
隨著廠裏大多數年輕人外出打工,鎮上醫院和學校但凡有點資曆的醫生與老師也都紛紛掛職外出高就。老師的流失,相應的促使鎮上家長不得已把孩子送出去念書。
陪讀,如今在鎮上已成為一種時尚。過去鎮上人不管何時何地碰麵,開口第一句一定是:吃了嗎?現在變為:你家孩子在哪念書,你去陪讀嗎?
“這人啊,永遠活在攀比中。”屠八妹說:“過去比工作好壞,找對象都講究個正式工和集體工;現在比孩子就讀的學校,比老師的資曆,比在縣裏還是市裏或是省裏。要我說,那學校和老師再怎麽好,孩子不用功讀書又有什麽用?看看你三姐,非把毛竹子弄去省裏念書。毛竹子一人住在春芳家也就算了,她自己還跟過去,這不是給春芳添亂嗎?”
建新去年就辦理了內退,她原本是去省裏看毛小竹,結果一去就沒回來。她在一家酒店做了經理,站穩腳跟後又把毛四傑叫了去。兩口子在省裏租房將毛小竹接到自己身邊,一家三口開始了在省裏的打拚生涯。
顧西在孩子一歲時,考進了市裏的一所小學任教,她和老公帶著孩子舉家遷往市裏。
她們一家走後,家裏又隻剩下屠八妹和擁軍,母女倆又開始了沒休沒止的爭吵。
春節,除去顧冉之外,一個個打電話都說工作忙車票難買不回來了。顧冉回來在家也隻待到初三,她走前把擁軍約到河邊進行了一番長談。
“大姐,在我小的時候你是家裏待我最好的,我記得那會都是你給我穿衣洗臉……”
擁軍不等她說完就打斷她,“難為你還記得,我以為你早忘到腦後去了。小白眼狼!”
“大姐!你別再這樣尖銳,你的不幸不完全是媽造成的,很大程度上可以說是你自己的性恪造成的。用什麽樣的心靈看待世界,就會決定你將擁有什麽樣的人生。如果你繼續揣著恨生活下去,那麽你的人生永遠是灰暗的。”
“不是她是誰?我活一天我就要折磨她一天,我就是要讓她活在內疚悔恨中!”
“何苦呢?這麽多年了,你以為你懲罰的是咱媽,其實是你自己。你把自己的青春都耗在了對媽沒完沒了的仇恨中!可你問問自己的心,你快樂嗎?你開心嗎?在你傷害媽的同時你自己的心痛不痛?大姐,別再執迷不悟!你的人生才走完一半,現在醒悟還來得及,別讓你的後半輩子繼續活在灰暗中。”
顧冉指著幹涸的河床,“你看,河水都幹了,你的恨難道就沒個盡頭?我記得媽當年說過,你想嫁貓耳哥除非小河水幹。現在水是幹了,可貓耳哥他早成家立業,人家一家三口過得快快樂樂,你現在這樣耿耿於懷一直困在過去走不出來,有意義呢?不要讓自己活在恨裏,活在過去的回憶裏,醒醒吧,大姐!”
是啊,河水真的幹了,幾時幹的?擁軍竟從未注意過小河裏的水早已幹涸。
她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長滿青苔亂草的河床,過去和貓耳的種種遙遠得仿似上輩子的記憶。她甚至不記得貓耳長什麽模樣。她莫名恐慌,拚命想拚命想,卻隻能拚湊起一個模糊的輪廓。一瞬間,似有什麽東西在擁軍心裏轟然倒塌,她兩腿一軟,跪倒在河堤,對著河床嚎啕大哭……
擁軍四十歲這年終於把自己嫁了,男方是她二十歲那年她師傅給她介紹的對象——向中華。
向中華的老婆下崗後外出打工,打工期間與一外鄉人產生感情,遂吵著鬧著與向中華離婚拋家棄子遠嫁他鄉。
擁軍和向中華結婚的第二天,貓耳回來了,朱瑛半月前在廣州病逝。貓耳交給擁軍一張發黃的相片,擁軍揣著相片背著向中華跑到河邊又大哭一場。
貓耳後麵這些年在廣州辦了一家影視公司,開始也是個空殼,但他人脈廣,又擅投機倒把,拿到好劇本就打著某名導名演員的旗號四處招攬投資商;有了投資商就不愁找不到導演來導戲。
幾部戲下來貓耳在娛樂圈混出點名氣,一下便將空殼公司落到實處。自貓耳涉足影視圈成天被美女們包圍後,朱瑛漸生危機感,她由翻看貓耳手機發展到日以繼夜的跟蹤調查。由於長期活在焦慮不安中她患上嚴重的失眠症,查出乳腺癌後她又隱瞞病情不作積極治療,最後終因病變撒手人寰。
貓耳整理朱瑛遺物時發現一張發黃的相片,相片上貓耳一臉僵硬,擁軍則滿眼驚恐。當年他倆在朱師傅的照相館拍結婚照時屠八妹趕到出現在門口,朱師傅當時無意摁動了快門,事後朱瑛去衝洗底片發現他倆的合影就悄悄衝洗了出來。
擁軍嫁給向中華後的第二年,老五和貓耳扯了結婚證。老五出獄後輾轉大半個廣東,先後做過餐館服務員和保姆等工作,最後在廣州碰見貓耳。
新婚之夜,老五忽“咯咯”笑個不停,她問貓耳,“還記得我小時候跟你說過的一句玩笑話不?”
貓耳搖頭。
老五伸指在他額頭上一戳,“我說我大姐不跟你好我就跟你好。”
貓耳咧嘴,唏噓不已。
隨著一批又一批的人外出打工,小鎮上下班時分自行車大軍已隨著時代變遷淹沒在曆史的洪流中。
屠八妹從大醫院看完病出來,經過大門哨正趕上廠裏拉下班衛子,瞟眼冷冷清清的大門哨,她搖頭心中暗生感慨。
如今屠八妹是個大閑人,政府不允許私人再開采煤窯,她那煤窯前年就歇菜了。從前忙得團團轉她身體反而好得很,如今閑下來哪哪都是毛病,隔天差五就往醫院跑。
十字路口,擁軍和向中華在收拾桌椅板凳,他倆接替向中華的母親在此擺投早點攤,屠八妹偶爾早上也過來幫忙。這會她從上麵下來走到十字路口,擁軍叫住她。
“媽,我和中華商量好了,我倆打算搬回工農村。你一人住我們都不放心。”
屠八妹連連點頭,“好好好,搬吧,我回去先給你們收拾收拾。”
回到工農村,屠八妹打蔡屠戶家門前走時,蔡屠戶正好出來晾曬衣服。
四目相對,蔡屠戶嘴唇動了動。
屠八妹男人因救蔡屠戶家的老大而死一事,去年就傳到了屠八妹的耳中。消息是何嬸在村子裏傳開的,何嬸聽她家老大告訴她後就四處宣揚。擁軍嫁人後曾表態,不再反對屠八妹和蔡屠戶在一塊,但屠八妹自己斷了此念,也不再搭理蔡屠戶。
此刻,蔡屠戶見屠八妹停下腳步,他麵上微動容。不想,屠八妹瞪他一眼,不等他開口就抬腳走了。
屠八妹從前麵繞到後麵,走過蔡屠戶的後門時,蔡屠戶打開後門,漲紅臉喊了聲:“大妹子!”
屠八妹腳步一緩,定了幾秒,她緩緩轉過身,眯眼看著蔡屠戶。
蔡屠戶背駝了,頭發也白了。
透過歲月的塵埃,屠八妹似乎看見他高高舉起屠刀,一下一下,用力剁著肉,大聲招攬著顧客;而她穿過熙熙攘攘拎著菜籃的人群,正一臉匆忙地朝他肉鋪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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