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文濤開車送宋飛去李世豪的家裏。

    宋飛在昨天買的蔬菜被踐踏成泥，魚和肉不知道被誰撿走了，所以他重新買了菜。李文濤也買了菜，還帶上了一些慰問品。

    汽車從縣道轉入一條水泥馬路，再轉幾個彎，路麵越來越窄，寬不足兩個車身，偶爾遇見對麵來的車輛，需要倒車很遠才能找到一個錯車的地方。

    半個小時後，來到山坳中的一處民宅，房子隻有一層，麵積也不大，看起來新修不久。

    汽車停在屋前的土坪中，剛熄火，一個女人從走了出來。

    “弟妹，看我給你帶什麽好東西來了。”李文濤的嗓門很大，下車之後顯得很熟絡，提著東西走到大門口，然後徑直走進了廚房。

    劉桂芳有些不好意思，跟著他走進廚房，幫他把東西放好。“你來就好了，帶這麽多東西幹嘛？”

    東西放好，她又立刻出來迎接另外一位客人。

    宋飛沒有上台階，還在原地站著，他站得筆直，表情裏卻透露著不曾見過的悲傷。

    “嫂子，我來了。”他低聲說道。

    雖然隻見過他三次，但是劉桂芳對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他和自己的丈夫太像了，不是說長相，而是氣質，同樣的短寸頭，同樣堅毅的眼神和黝黑的臉，同樣驕傲的站姿，同樣沙啞的聲線。

    他們簡直就是一個模子立刻出來的。

    “你來了。”劉桂芳微笑著說，“快進來吧。”

    “房子是今年春天建的，還有點味道，希望你不介意。”帶著丈夫的戰友走進新房子，劉桂芳熱情地給他介紹，給他搬了一張椅子過來。

    “很好，很漂亮，隻是可惜我沒能幫上忙。”宋飛坐下來，惋惜地說道。

    “你的工作比這重要一百倍，你得把時間用來幹大事，怎麽能浪費在這種小事上麵呢！”劉桂芳給他泡了茶，又陪他聊了一會。

    “你先坐著，我去做飯。”劉桂芳回到廚房，李文濤正在殺魚，魚鰾魚肝魚腸子都洗得幹幹緊緊，放在一隻碗裏，還有小半碗的魚卵，正好可以做一鍋魚雜湯。

    正午時分開飯，三個人，七個菜，看起來很奢華。

    “小梅的學習還好嗎？”飯桌上，李文濤關心起侄女的成績來。

    “好什麽，死丫頭，野得很，期末考試考得一塌糊塗，好說歹說才把她送到學校補課去了。”一提到自家的孩子，做父母的大多沒有半句好話。

    宋飛沉默地吃著飯，劉桂芳了解他的性格，沒有找太多話題，隻是不停地給他碗裏夾菜。

    李文濤倒是說個不停，一頓飯把嗓子都說幹了，喝了兩碗茶，然後又出去抽煙，又是打電話。等他回來，發現宋飛沒在客廳。一問之下才得知，他是找他的戰友去了。

    “這小子，居然不等我！”李文濤略有怨念，一個人上了後山。

    *

    宋飛坐在戰友墳前，斷斷續續地說著話。

    “老李啊，我又來了，來找你說說話。”

    “你躺在這快六年了，六年呐，樹都長這麽高了。”

    “這六年我沒閑著，我拚了老命想要找到李紅玉替你報仇，可是我找不到啊，她從人間蒸發了。”

    “你一定很奇怪，今年我怎麽來的這麽早，你猜的沒錯，我退役了。”

    “我知道你會怪我，還有老高、老龐、小蘇、小餘他們，大家都會怪我。可是沒法子，這就是紀律，我犯錯誤了，我殺了很多人，他們中間有的人不該死。”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宋飛已經哭上了，不時地捂著嘴抽噎一陣。

    “好多年不流眼淚了，不習慣了，五尺多高的漢子，躲在沒人的地方流眼淚，讓人笑話呀。可是，哭出來了，就舒服了，心裏就不堵得慌了。”

    “老李啊，我退役之後，一連換了好幾份工作，都幹不長。我腦子落下了毛病，一驚一乍的，動不動就把人給打了。我打算換個環境，到祖國各地走一走，興許那天就好了。”

    ……

    李文濤剛上山沒多久就回來了，劉桂芳問他怎麽回事，他說：“我遠遠的看見宋飛抹眼淚，就不好湊近他了。”

    劉桂芳驚訝的說：“怎麽會哭上了呢？”

    “你說他來過好幾次，以前有這種情況嗎？”

    “怎麽可能，我連眉毛都沒見他皺過一下，前兩次都是我跟他一起去上墳，他就是敬一杯酒就走。”劉桂芳想了想：“他這次的精神狀態確實不太好，和以往大不一樣。”

    “我跟你說，他昨天剛到鎮上，就把賣肉的販子給打了，人家現在還躺在醫院。”李文濤下結論：“他的頭部可能負過傷，又或者是精神上受到過強烈的刺激，產生了後遺症。”

    劉桂芳長歎一口氣，說：“待會兒她回來了，你啥也別提，就當沒看見。”

    李文濤擺手說：“當然了，不用你交代，這種事情我怎麽會拆穿他。”

    半個小時之後，宋飛下山回來。

    李文濤下午還有事，於是問宋飛要不要一起回鎮上，今天還住自己家裏。他說宋飛當兵能立功，當公安也很有成績，有很多事情值得自己請教。又說兩人一見如故，相逢恨晚，今晚務必要聊上一個通宵。

    宋飛覺得有些尷尬，但是不好拒絕，好在嫂子給他解了圍。

    劉桂芳說：“你大老遠來看我男人，怎麽能轉身就走，少說也得住幾晚才行。小梅明天就要放假，你總得見見這個侄女吧？她一直掛念著你呢！”

    宋飛也想見見小梅，他原本打算住在賓館，因為原來的老房子很不方便。不是他嫌棄土磚房屋過於破舊，而是房間太少，分配不過來。如今得知家中的老人已經過世，又建了新房，情況自然不一樣，於是就幹脆地答應了。

    李文濤臉上的笑容如沐春風，心裏卻在罵這小子不領情，但他胸中還算有幾分城府，沒有露出任何痕跡，當即告辭離開了。

    於是宋飛留了下來，枯坐了一會兒，劉桂芳又給他添一杯茶，拿出自己曬的蘿卜皮招待他。她自己在廚房忙個不停，現在氣候炎熱，家裏又沒有冰箱，魚肉很快就會腐敗，豬肉得用沸水煮上一遍，魚也要上鹽醃製，然後用竹籃裝好放進飲水的深井裏，這樣才能保存兩三天。

    等她忙完，發現宋飛又不見了，估計他又給自己找了什麽活來做，不管他，先給女兒打電話。

    女兒沒有手機，她得先打給補習班的老師，讓老師轉告女兒，立刻給家裏打電話。

    沒過多久，家裏的座機就響了。

    “媽，什麽事情這麽著急？”李曉梅在那頭問道。

    “明天就沒課了吧，別出去玩，明天一大早立刻回家。”劉桂芳嚴肅地說道。

    “不要嘛，我和同學們約好了，要去爬山。你放心，我會注意安全的。”

    “不行！”

    “為什麽？”

    “你記得宋飛叔叔嗎？”

    “我當然記得。”

    “他來了。”

    電話那頭傳來“哇”的一聲。

    “我今晚就回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