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抬起頭，隻看見一張有著精致妝容的麵孔出現在眼前。藍色眼線，灰色大衣的女子拄著拐杖站在櫃台前，淺笑吟吟地看著白慕。

    可是白慕卻絲毫也想不起，到底是在哪裏見過眼前這個女人：“抱歉，您是……”

    女人笑了笑，翹起唇角：“木木，你還好麽？”

    輕輕淺淺的兩個字，卻將白慕兒時的回憶全部勾了出來，她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女人，緩緩擱下手中的杯子，然後將手抵在了唇邊：“你……是丫頭？”

    看到對麵的女人溫柔淺笑著看向她，白慕欣喜地驚聲尖叫：“你真的是丫頭！”

    白慕急急繞過櫃台，衝上去抱住了女人，可是女人身子一踉蹌，卻差點站立不穩。

    “丫頭，你這是……”白慕皺眉看向女人的腿，心疼不已。

    然而女人隻是淡淡笑道：“還丫頭丫頭的，好歹我也長你幾歲。白慕，我的新名字是墨菲。”

    眼前的女子雖然跟兒時的模樣不大相同，可是隻要仔細分辨，便能瞧出舊時的輪廓。

    “你到底是怎麽找到我的？”白慕驚喜不已：“來，咱們去那邊坐。”

    “我去過星光孤兒院了。”

    方一落座，墨菲便開口：“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找到你，所以就去了星光孤兒院。白老師說你一直沒有被領養，從星光孤兒院裏長大，然後念書，工作。好在你一直跟白老師有聯係，我才這麽輕易就找到了你。聽說你之前被車撞了，還好麽？”

    “沒什麽大礙。”白慕笑道：“不過倒是你，這麽多年到底都去哪兒了？竟然一點消息也沒有！”

    聽到這話，墨菲的眸光略微一黯：“領養我的夫妻倆，有虐待傾向。忍過了年幼時候，我就從那個家裏逃了出來。”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墨菲說得似乎漫不經心，可白慕卻知道這個中滋味和辛酸是她無法體會的。

    將一杯氤氳著熱氣的咖啡放在墨菲麵前，便見她啜飲了一口，又緩緩道：“逃出來的日子也並不好過。不過之後機緣巧合，我留在一個馬戲團。”

    “馬戲團？”白慕疑惑。

    墨菲點點頭：“我做馬術表演，之後便四處巡回演出，就像是流浪的吉普賽人。不過我很喜歡那種生活……”說話間墨菲的眼中出現一絲神往，白慕能從她的眼神中讀出，那種真心的喜愛。

    “可是你的腿……”看向墨菲身側的拐杖，白慕沉聲低喃。

    墨菲無奈地笑笑：“天意吧！雖然我做的是馬術表演，但一直很喜歡高空秋千，也很想去嚐試。可是沒想到，好不容易有了一次表現的機會。我卻失手從秋千上摔下來了。”

    “天啊！”白慕驚歎。

    “因為摔斷了腿，馬戲團也沒法繼續待下去了。畢竟那裏不養吃閑飯的人。”墨菲說著，語調雖然聽上去十分輕鬆，可神情卻很憂傷。

    白慕握住墨菲的手，輕輕摩挲著：“沒想到你竟然經曆了這麽多的事。之後有什麽打算？”

    墨菲用拇指輕輕摩擦著咖啡杯的邊緣：“我想回星光孤兒院去。”說著，她抬頭看向白慕：“我想回到我們最初的地方，然後重新開始。”

    望著墨菲，白慕綻出一絲清淺的笑：“這樣我們是不是就可以時常見麵了”

    “嗯。”墨菲鄭重地點點頭：“白慕。錯過的這些歲月，我們一點點的補償。我還有很多話要跟你說。”

    白慕正要開口，便聽到小美喚道：“白慕姐，您來一下。”

    “去忙吧。”墨菲看著她笑：“我坐在這兒，等你下班。”

    “好。”白慕應著，起身便去幫忙。

    忙碌的間歇，白慕偶爾抬頭看向用餐區的墨菲，隻見她十分恬淡地享受著醇香的咖啡。即便經曆過那些旁人無法想象的苦痛，但此刻的她看上去，仍舊對生活充滿了向往。而她們之間，盡管相隔這麽久的時間，可是再見麵，卻依然有著說不出熟悉。沒有任何隔閡，沒有半點陌生。就好像她們從前就見過一般……

    “阿姨。我想要這個草莓蛋糕。”

    一個清脆的聲音讓白慕回過神來，站在櫃台前的小小男孩踮起腳尖，指著一塊淡粉色的草莓蛋糕說道。

    繼而他回過頭，輕輕拽了拽牽著他的少年：“童童哥哥，我可以買兩塊麽？我想讓小團子也一起吃。好不好？”

    少年看著小男孩道：“那我幫你問問小團子。”

    “好。”男孩仰著頭，一臉期待地看著少年，便見少年輕輕在腹部前畫了一個圈道：“小團子，小團子，你喜歡吃草莓蛋糕麽？”

    白慕忍住笑意看著眼前這一大一小的兩個孩子，被他們之間的小小童趣而感染。

    隻見那少年閉著嘴，可是卻不知從何處又傳來一個尖細的孩子聲音：“小團子不吃草莓蛋糕，吃多了會長黑牙。”

    白慕尋找著聲音的來源，片刻之後，她驚訝地看到，少年雖然緊閉著唇，可是從唇角出，依稀能看到一個細長的縫隙。他竟然會腹語麽？

    男孩聽到“小團子”的回應，立刻捧住自己的臉：“那哥哥我們隻買一個就好！小寶不要大黑牙。”

    少年忍住笑，將錢遞給白慕：“麻煩包一塊草莓蛋糕，帶走。”

    白慕從少年手中接過錢，便忍不住問道：“剛才那個小孩子的聲音是你發出來的？那是叫做腹語吧？”

    少年點點頭，謙虛的說道：“小把戲，哄弟弟開心。”

    白慕包好了蛋糕遞給少年，便見他一手牽著小男孩，一手拎著蛋糕盒，緩緩離開。

    此刻，白慕愈發覺得自己當初的選擇沒有錯。留在這裏，能看到如這樣，能讓人從內心散發微笑的溫暖小事，實在是太好了。而開一個屬於自己的蛋糕店的念頭，愈發在她的心裏生根。

    冬去春來的時候，白慕在星光孤兒院老師們的幫助下，加之又貸了些款，終於在一處比較繁華的臨街盤下了一個店麵。這個叫做“暖”的蛋糕店很快收到了附近居民的喜愛，再加上白慕在網絡上不遺餘力的宣傳，蛋糕店的生意很是火爆。

    而白慕在經營的間隙，也力所能及地做著一些慈善義工的活動。仍舊和曲莉定期去康複中心，也見到了漸漸痊愈的鄒念。擺脫病魔的他，看上去是那樣的瀟灑帥氣，或許是因為曾經失去過，所以對曲莉格外珍惜。兩人的婚禮定在了八月，而曲莉則早早在白慕這裏預定好了結婚蛋糕。

    除過康複中心，白慕最常去的便是星光孤兒院了。墨菲接替了白老師的工作，在星光孤兒院留下來，閑暇之餘，她開始研讀相關法律。關注被領養兒童遭受虐待的情況。每次白慕回去的時候，她總是笑意盈盈地站在那裏，看著孩子們歡呼雀躍地將白慕團團圍住。

    日子過得忙碌而充實，可不知道為什麽，每每閑下來的時候，白慕總會覺得心裏空落落的，總感覺像是少了些什麽。

    小美找到了頂替，辭掉“one”的工作來店裏幫忙，有時會發現白慕走神，而且走神的時候，她的神情會顯得相當寂寥。

    轉眼又是一年。

    寒冷的初冬，小美上班的時候，將一個信封放在桌上。十分鄭重地說道：“白慕姐，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白慕疑惑地看向小美，便見她遞過了信封。白慕打開一看，先是一愣，繼而便笑道：“小美！恭喜你了！你這丫頭，瞞得真好，一點風聲都沒漏。可這一來，就是結婚的消息。”

    小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白慕姐，其實也不是有意瞞著你。我男朋友在外地，我們是異地戀。能走到今天也實在不容易。我們認定彼此是要陪伴一生的那個人，所以才決定克服一切困難，走到一起。”

    白慕看了看請柬，略有些失落地說道：“看這情形，你的婚禮打算要在外地辦了。”

    “是……”小美的聲音低了下去：“所以今天……”

    白慕實在不想聽到小美說要辭職離開的話，她怕自己的眼淚會忍不住掉落下來，於是慌忙打斷了小美：“安心吧！我一定盡力趕去，就算去不了，紅包也會包個大份的給你。”

    小美眼眶一紅，伸手攬住了白慕，緊緊擁抱著她：“白慕姐，謝謝你！或許你現在不會明白我的心情，但真的非常非常的感謝你！希望你能盡快遇到命定的那個人，祝你幸福！”

    白慕強忍著哽咽，淚流滿麵的點點頭：“也祝你幸福，一定要長長久久，白頭到老。”

    半個月後，白慕送小美去機場，看到她轉身離開的時候，不由得淚如雨下。而她的手中拿著一本雜誌。雜誌的封麵上，一個棱角分明的男子赤身穿著一襲紅色西裝，勾勒出他完美的身材，桀驁不馴的雙眼透露出危險而誘人的氣息。而左眼瞼勾勒的紅色枝蔓蜿蜒，更添幾分神秘莫測的魅力。

    照片右下角，用醒目的字體標著：紅色胎記，我是愛人鏡頭下獨一無二的美。

    坐在機場的候機室裏，白慕仔細看完了這篇文章。文章裏的主角便是封麵上的這個男模，以前他一直活在左眼胎記的陰影裏，可直到後來遇到他命定的愛人，一個獨具魅力的攝影師。從此之後，他的胎記成了他的象征，而他也走出了影響，走上了屬於自己的巔峰。

    白慕看到每一張照片都拍的很獨特，男人獨有的魅力都濃縮在這一張張的照片上。

    而文章最下方，小美用一張便利貼寫著：“你有‘暖’，有你喜歡的生活，現在隻需要等那個人來，然後幸福下去……白慕，請一定幸福！”

    合上雜誌，白慕深吸了一口氣，轉而邁著堅定地步伐離開了候機室。

    但是她卻不知道，有目光始終追隨著她。

    “在她身邊待了這段時間，最大的感觸是什麽？”利特倚在欄杆旁，看著周嘉。

    周嘉笑了笑：“真的是造化弄人，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因為白慕再活過來，還要裝成小女孩，每天姐姐姐姐的叫她。”

    聽到這話，利特也忍不住笑了：“誰也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周嘉佯作氣怒地瞪了他一眼，但很快斂起笑容：“我不知道原來釋魂竟然會有如此大的力量。所有的人都仿佛得到了新生……”

    “除了我們。”利特寂寥地補上一句：“或許是因為我們的存在，從一開始，就和他們沒有關係。即便因為釋魂而活過來，可是依舊保留著記憶，不老不滅。而不像他們，忘卻了一切，重新開始……”

    “其實沒什麽不好。”周嘉看著白慕的身影消失在候機廳：“如果他們全都遺忘，總該有人替他們記得。”

    利特猶豫了一下，便問道：“你覺得，白慕會遇到楚煜麽？”

    “誰知道呢？”周嘉聳聳肩：“那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事了。”說罷她轉身看向利特：“我們去哪兒？”

    利特笑笑，攬住她的肩：“天涯海角，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你要你喜歡。”

    兩人轉身，消失在匆匆人海中……

    聖誕節，整個城市都洋溢著濃鬱的節日氣氛。

    白慕和店員依舊忙碌著，可是她注意到，有位帶著毛線帽穿著風衣背著黑色大包的客人俯身在冷藏櫃前，猶豫了許久似乎不知道該選擇什麽。

    觀察了許久之後，白慕忍不住上前道：“選蛋糕呢，還是遵循客人最喜歡的口味，如果是自己挑選，當然遵循你的第一感覺，否則很難取舍。”

    伏在冷藏櫃前的身影微微頓了一頓，抬手便指向一個十分精致的抹茶蛋糕。

    白慕彎起唇角笑笑：“這就為您包裝。”

    遞上蛋糕的時候，白慕又送上祝福：“節日快樂。”

    忙到很晚才打烊，白慕這才覺得肚子餓得咕咕直叫。關了店，白慕準備去吃點東西。

    打車到了常去的店，才發現人滿為患。可偏偏這家店既不接受預約，也不翻台。先來後到，排滿不候。

    白慕歎了一口氣轉身要走，卻被叫住：“小慕你來了！”

    轉過身，朝著店主露出一個微笑：“宣姨，今天生意可真好。都沒位置了。”

    宣姨轉頭看了看便道：“先別急著走，宣姨啊給你單開小灶。”

    “不麻煩了。”白慕擺擺手：“您這還忙著。”

    “別別別！這麽大的雪，你跑老遠才來，我怎麽能讓你餓著肚子回去？”宣姨伸手抓住白慕：“要不這樣，那邊有位客人是一個人來得，我去問問，他願不願意拚桌。”

    看到宣姨這麽熱情，白慕也不好回絕。隻是點點頭。宣姨轉身走到角落跟客人說了沒幾句，便轉頭朝著白慕招招手：“小慕來坐！”

    白慕落座，不好意思地說了聲“打擾了”，便聽得宣姨道：“你先等等，我這就去給你做愛吃的那幾樣菜。”

    “別太多了，宣姨，我一個人吃不了。”白慕說著，宣姨卻早已興衝衝往廚房去了。

    白慕四下打量著店，還是熟悉的感覺。

    就在這時，白慕突然聽到對麵的人低聲道：“是你？”

    定睛看去，坐在對麵的平頭男子輪廓清明，濃眉之下眸光溫柔如水，他看著白慕，仿佛很驚訝地樣子。

    “您認得我？”白慕疑惑。

    隻見男子笑了笑，笑容仿佛暗夜裏綻開的煙火，讓白慕的心驟然亮了起來。

    “選蛋糕呢，當然遵循你的第一感覺，否則很難取舍。”男子模仿著白慕的語氣說道。

    白慕愣了愣，便想起在店中那個戴著帽子的人：“是你！”

    “是我。”男子的眼中盛滿了笑意，濃得化也化不開。

    不知道為何，白慕卻沉浸在他的笑容中無法自拔。

    男子看著白慕半晌之後，突然又道：“我好想在哪裏見過你？”

    “哦？”白慕心中漏跳了一拍。

    “說出來怕你會笑話。”男子自嘲地笑了笑：“就好像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或許是在夢裏某個地方，我見過你。”

    白慕忍不住的細碎笑意綻放在臉上：“聽上去是個很俗套的搭訕方式，不過似乎也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很適合這樣的雪天。”

    “你願意聽麽？”男子的雙眸陡然變得明亮。

    白慕略一思忖，便點點頭道：“好啊！不過你不覺得缺點什麽？”

    “當然。”男子的視線再未從白慕臉上移開：“寒冬，落雪，紅爐，薄酒。”

    這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卻說到了白慕的心坎裏。

    她迎著男子的目光，笑意愈甚：“我叫白慕。”

    “楚煜。”

    店外，路燈映襯下，飛雪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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