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巫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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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皎潔的月影在無數茂密的樹叢中若隱若現,不時從縫隙中灑下一捧銀色,直到微風吹過林間,用窸窸窣窣的葉聲為這美麗的一幕畫上句號。

    ――嗷嗚!

    險峻的山崖上,狼群聚集在一起齊聲嚎叫,它們毛發雪亮、赤紅著雙眼、滿是肉屑的獠牙上滴著涎水,抖動著靈敏的鼻子嗅到了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這時,一道震耳欲聾的嚎叫響起,原本威風凜凜的狼群猶如遇到了天敵般,嗚咽而散,露出一隻體積足足有成年狼三倍大小的黑色狼王。

    狼王淡金色雙瞳冷漠地掃過狼群,猶如一陣陣刀刃刮過,讓不少灰狼伏著身子瑟瑟發抖,嗚咽不止,它不滿地打了個氣鼻,散發出對於同類不容置疑的統治力。

    ――嗷嗚嗚!

    施下命令,它強壯的後退微微彎曲,與地麵近在咫尺時,“蹦”的一聲猛然彈出,仿佛一道黑色流星朝著前方衝去。

    “――嗷!”

    身後,一隻隻惡狼再也控製不住對於嗜血的渴望,緊隨其後,在夜幕與銀輝的照耀下,隨風而行。

    月影婆娑,狼群如同一道道鬼影鑽進幽深的暗林,嗅著空氣中隱隱若現的血腥味,它們順著張牙舞爪的血跡前行,在分食獵物之前,狩獵不可能停止!

    漸漸地,視野開闊了起來。那是一處幽穀,兩邊陡峭的岩壁仿佛尖銳的刀刃沿著險峰直直切開,再將一泊湖水挽起,是平時森林中所有動物的生命之所。

    可本應如詩如畫的景色,如今卻滿地猩紅。

    抬眼望去,森然的幽綠火焰圍成一圈,吐出的火舌沿著濃重血跡畫成的符號侵蝕,形成一道詭異至極的逆十字,而在綠焰中央,一個披著血色大袍的陰鷙老人正跪倒在一尊沒有臉龐的神像跟前,口中振振有詞。

    他渾身沾滿了黑色且腥臭的血液,幹枯如屍,蒼老的麵容上,一顆顆仿佛不斷沸騰的氣泡的膿包,在本應該是臉頰、下巴的位置流出一灘灘深綠色的粘液,滴落在草地上呲呲作響。

    他再次以將頭重重磕下,頭頂的膿包迸濺出血液,飽含熱淚道:

    “請偉大的猩紅與漩渦之主再聆聽一次您信徒的訴說吧!”

    “請您順應卑微者的祈求!”

    “請您注視束縛者的負罪!”

    “請您接受弱小者的祈願!”

    “您是淩駕於一切秩序之主……”

    猶如金石崩裂的沙啞聲音虔誠禱告著,語氣中,帶著一絲對於自己生命流逝的恐懼和心願尚未完成的不舍。

    可盡管如此,神像還是沒有反應。

    怎麽能……

    老人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又轉眼看向周圍圍著火焰轉圈的狼群,心中的苦澀已經轉化為濃烈的絕望,追求了一輩子的東西卻如此簡單的就灰飛煙滅了。

    不甘心啊,不甘心……

    ——咕嚕,咕嚕嚕。

    火焰外,原本怒目凶光的狼王突然感覺到了一絲危險,它疑惑地看向綠焰中若隱若現的幹癟身影,謹慎地向後退了幾步,準備等獵物自投羅網。

    咚,咚,咚。

    老人沐浴著邪異之火緩緩走出,臉部開始融化,皮肉脫落,他勾起半露出森然白骨的嘴角,發出尖銳如惡魔般的聲音:

    “……死,都給我死!”

    “一群畜生也敢打我黑巫師賽納西的主意?黑色教會殺不了我,你們也不例外!!”

    說罷,他的衣衫開始脫落,露出鬆散的蒼老皮膚,上麵記載著一幅幅人與野獸互相吞噬的恐怖刺青!而在其腹部的位置……

    居然長有一顆血淋淋的頭顱!

    倏然,那顆頭顱猛然睜開雙眼,空洞的眼眶中什麽也沒有,隻是若隱若現著爬滿了青色蜈蚣的殘肢。

    看著這一幕,暴躁不安的狼群頓時安靜了下來,它們仿佛著了魔般,一隻接著一隻來到賽納西麵前,隨後腹部猛漲,一齊倒地死去,隻是無力張開的血盆大口裏,還能看見即將炸裂的惡心膿包。

    就在這時,一道淩厲的獸影從後方衝來,它將老人撲倒在地,巨大而鋒利的爪子毫不留情地撕扯著獵物的喉嚨,沒有觸碰到任何粘稠的惡心液體。

    “該死的畜生!”突如其來的襲擊,讓塞納西有些措手不及。

    他咳出一口夾雜著髒器的黑血,咬住舌尖,左手往眼窩猛然一挖,將帶著絲絲血根的眼珠,狠狠拍在了狼王的頭上。

    “——嗷嗚嗚!!!”

    被還擊的狼王霎時慘叫起來,隻見它頭頂上一片血肉模糊,而那顆眼珠,居然剛好鑲進了頭骨之中不能動彈。

    莫大的痛苦影響著它吞噬獵物的本能,塞納西的眼珠,居然還以一種怪誕的方式紮進了大腦中,傳遞出瘋狂與絕望的無盡幻覺。

    它悲鳴著,扭頭衝進了深山。

    密林再次回歸平靜,隻有一地的狼屍和空氣中焦灼的腐敗腥臭預示著,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

    望著一地屍體,塞納西失魂落魄地轉過身,他低垂著眼瞼,死灰一片的雙眸盯著腳下散開的霧氣,喃喃說道:

    “終究還是要麵臨死亡了嗎……”

    “所以,你的願望就是死?”

    這時,一道不包含任何感情的聲音響起,就像是萬年不化的寒冰,直擊心靈最深處,帶來極致的淡漠與疏離。

    “您,您您是……”

    塞納西聽到這聲音,身體劇烈顫抖起來,他緊張地抬起頭,將被儀式包圍的神像之上,那無比真實之影全部收於眼簾。

    神,真的聽到他的祈禱了!

    他臉龐僵硬,雙手抽搐,連忙道:

    “至高無上之神啊,您卑微的信徒塞納西.布蘭德在此呼喚,希望……希望您能解除這幾百年來束縛在'侍奉者'家族上的詛咒,信徒們……真的已經受夠日日夜夜被‘漩渦’折磨的生活了。”

    “哦?”

    就坐於巨大王座之上,那被一層刺骨之霧籠罩的虛幻人影冷笑一聲,雙手撫摸著扶手,兩側彌漫著的無形空洞開始湧出淡紅、嫣紅、猩紅,仿佛預意著其源頭的暴怒。

    夏洛克沒有抵觸王座傳出的陰冷情緒,任由靈體與它融合,現在的他,已經不是普通的、剛剛晉升成超凡者的人類,而是在毀滅紀元前也凶名遠揚的神祗“巫妖”!

    他敲著扶手,灰色的眼眸無比深邃:

    “區區卑微如蛆蟲的'侍奉者',也敢對吾發號施令?吾不介意在施加上另一種詛咒!”

    “請,請您息怒,信徒塞納西絕對沒有冒犯偉大的猩紅與漩渦之主的意思,但是……由於‘漩渦’的緣故,'侍奉者'家族已經快瀕臨滅族了!”塞納西老淚縱橫,本就傷痕累累的殘軀,如今更是近乎枯竭,離死不遠。

    他痛哭著轉過身,露出後背上一道漆黑的糜爛“傷口”——漩渦!

    與夏洛克手背上的不同,這道漩渦中長滿了各種惡意的麵孔。它們互相怒視著、謾罵著,無時無刻不影響著寄生體的意識,並蠶食其精力與生氣。

    這就是當年“巫妖”,懲戒膽敢冒犯自己之人的恐怖手段,而且這種詛咒融於血脈,會伴隨著世世代代流傳下去,直到這條血脈滅絕為止。

    真是殘暴的手段!夏洛克無不心驚地望著底下的傷口,他原本還在猜想黑巫師的身份,沒想到其與“巫妖”之間的關聯居然這麽密切,那……

    就更不能留下這個人了。

    戰戰兢兢地跪在一側,塞納西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惹怒祖祖輩輩供奉的神靈,但為了家族的綿延,他必須冒這個風險!

    “吾已經知曉了汝之祈願,但汝之決心,是否像這份不甘一樣強烈。”夏洛克眼底蠕動著瘋狂,但這一切都被靈霧遮擋。

    “您想?”塞納西低頭道。

    “靠近湖麵,汝看看自己狼狽不堪、醜陋至極的肮髒模樣,想起什麽了嗎?”夏洛克蠱惑的話語仿佛一條鎖鏈,牽引著神色茫然的塞納西,踉蹌著步伐靠近湖畔。

    他勾起嘴角,滿懷期待道:

    “可看清楚了。”

    “我,我看見了……”

    塞納西眼睛睜得渾圓,血淋淋的左眼框落下一滴猩紅攪動了湖麵,直到……湖中的倒影……變成了一個滿臉刺青的凶惡男人!

    男人冷冷地望著他,刹那間,雙眼暴凸,臉色發紫,身體迅速腐爛化成一灘液體,隻剩下一顆模糊不清的頭顱——

    與他的死法一樣。

    “汝一生中或是殺害、或是波及、或是拋棄的人,他們並沒有離去,而是站在身後,無時無刻不在注視於汝,”夏洛克的話猶如深淵中的低語,引誘著更深層麵的魔鬼降臨於心中。

    他拂過王座上的深紅色扶手,冰冷刺骨的話語一字字直擊塞納西的傷處:

    “就連汝逃離追捕,也是利用了同為黑巫師的絆腳石,所以說……”

    “汝,為什麽還要活在世上?”

    “汝的族人看不到汝之努力,汝的所作為啥比之夜梟還要陰鷙,所以說。”

    “為什麽不選擇麵對死亡呢?”

    奔波了一輩子,我失去了所有……

    塞納西雙眼無神,他能看到倒映中密密麻麻的蒼白人影,他們正在瘋狂撕扯他的身體,正在埋怨為什麽還不去地獄裏的油鍋陪他們煎熬。

    瞧著漸漸失去生存意誌的黑巫師,夏洛克於心發出了笑容,盡管他這樣做或許有些殘忍,但也算為民除害了吧,現在隻要澆上最後一把火:

    “死吧,那是解脫。”

    “也是贖罪。”

    是啊,贖罪。

    塞納西心如死灰,代表死亡的灰色氣流布滿了整張臉,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聲音中盡是痛苦與後悔道:

    “塞洛諾,我的弟弟,對不起。本來我們都有機會逃走的,但我卻為了自己能逃出生天,親手砍斷了你的雙腿,把你扔在原地,我還記得你撕心裂肺的質問……”

    就這樣吧,他回頭看了一眼這個色彩分明的世界,隨後身體前傾,倒進了湖水中。

    ——撲通!

    清澈的湖水迅速擁抱來者,將他埋葬在這永不見天日的暗處,直到永遠……(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