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琛搖了搖頭。

    他現在對疼痛的感知力，已經微乎其微，忍耐的時間越久就越是麻木。

    短暫的沉默之後，他把酒杯重新放下，看著她道：“以後，你來當我的止疼藥。”

    這話他曾經和她說話，可她以為隻是一句戲言。

    蘇餘笙聞言卻是搖頭。“我不想你再受傷了。”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自己能夠保護他，不受到任何人的傷害。

    …

    一通從餘家打來的電話，讓肖蓓鳳微微犯了難。

    餘知安似乎很惦記“病中”的蘇餘笙，很想過來親自看看她。

    眼下的情況特殊，她還是要問問傅景琛的主意。

    傅景琛想要把蘇餘笙好好地保護起來，所以，他讓肖蓓鳳拒絕了餘家的好意。

    蘇餘笙現在的內心很平靜，她好不容易適應了一切，他不想再節外生枝。

    蘇鎮天的事，她若是一直想不起來，反而更好。

    肖蓓鳳看出他對她的保護之心，便道：“那訂婚典禮還辦嗎？”

    傅景琛點一點頭：“當然要辦，隻是不邀請任何客人。一切從簡就好。”

    他原本是想拿此事來做做文章，可現在情況變了，他不用像任何人證明，她是他的。因為她已經是了，她的心就在這裏。

    肖蓓鳳臉上的神情有些可惜，但還是理解他：“本來就是家裏的事，簡單點也好，免得讓人渾水摸魚，再過來搗亂。”

    她想著還有好多事要辦，便轉身出去，親自撥通電話，取消之前那些繁瑣的訂約。

    訂婚那天，傅景琛和蘇餘笙隻在家中舉辦了一場小小的儀式。

    沒有滿堂賓客，沒有豪華的宴席，隻有當事人和家中的長輩。

    傅景琛仍是他最愛的軍裝，威風凜凜，俊朗清爽，隻是臉上的表情不似平時那般刻板嚴肅，他目光閃閃，嘴角還掛著一絲罕見的溫柔。

    蘇餘笙今天沒有穿禮服，而是穿了粉藕偏紅的中式旗袍，剛剛齊肩的短發被肖蓓鳳盤成發髻，別著寶石發夾。臉上薄施脂粉，宛如蘇開的芙蓉花那般清秀悅目，一雙烏溜溜水汪汪的眼睛裏，褪盡殺氣，一瞬傾城。

    傅景琛默默微笑，在他父親的注目下，與她交換戒指。

    蘇餘笙低頭微笑，嬌羞之態，美不勝收。

    肖蓓鳳一時有些衝動，隻想順道把兩個人的婚禮也給辦了。

    傅景琛卻說現在不是時候，等到大勢已定，萬事皆安，他會風風光光地娶了她，讓她成為北地的第一夫人。

    訂婚禮結束之後，傅景琛返回北地的計劃，就被提到了日程上來。

    傅冠英知道他一心想要守住大本營的勢力，不給敵人在後方作亂的機會。

    他們父子來到上海灘，不過才短短幾個月，就讓這裏的局麵，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沈孝武的氣勢散沒，再也沒有和傅家角力的機會，而現在的上海灘，唯有海川幫一家獨大，傲視群雄，然而就算他們再厲害，也隻是百姓出身。餘家想要做大做強，繼續占據龍頭的位置，那就需要倚仗傅家的勢力。所以，傅冠英定居上海，對海川幫而言是大大的好事。

    氣焰正蘇的傅家和根基牢固的餘家，兩家強強聯手，放眼望去，再無對手。

    如今的市政府，已經淪為一個奢華的擺設，誰想要當選市長，就要先過了傅家和餘家的龍門關。

    傅冠英本想讓餘蘭生來做個“土地爺”，誰知，餘蘭生卻拒絕了，很是客氣道：“我那一套打打殺殺的本事，在碼頭上管用，在別的地方就不管用了。而且，我也不是個喜歡做官的人。”

    官場那一套迂腐之事，乃是他最厭惡的。

    傅冠英見他婉拒自己，便也不強求，隻道：“知己知彼也是好事，不如您家二公子謀個職位，在他熟悉熟悉。”

    餘蘭生對他二兒子餘知耕的器重，這是全上海人人都知道的事。、

    這一次，餘蘭生沒反對，點頭道謝。

    “多謝大帥。”

    “唉，憑咱們之間的交情，何談一個謝字？”

    “今非昔比，我餘某人可不不敢對您不恭不敬。”

    餘蘭生給足了傅冠英麵子，這是禮數，也是客氣。

    ……

    回去的日子定在一周後。

    肖蓓鳳心裏滿是不舍，因為要陪著大帥，留在這裏，不舍得也要舍得。

    蘇餘笙隨身的行李，都是她親自收拾的。

    “這些都是上海的樣式，時髦，俏皮。”肖蓓鳳替她整理衣裙，疊的整整齊齊。“回到北地之後，旁人見了，免不了要學你的穿著打扮。”

    蘇餘笙微微一笑：“我本是不善應酬的人，留在家裏，穿得素淨就好。”

    肖蓓鳳睨她一眼，嗔她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女人一定要好好打扮自己，悅人悅己。”

    蘇餘笙又是一笑：“景琛說了，讓我在家裏舒服些就好。”

    肖蓓鳳“嗬嗬”笑起來，伸出手指，輕點她的鼻尖：“你們現在正是好時候呢，做什麽事都是歡喜的。可時間長了，難免也有兩兩厭煩的時候，到時候你不打扮，怎麽辦？”

    她的一番好意，蘇餘笙並不怎麽明白。

    “喜歡的人在一起，又怎麽會厭煩呢？”

    肖蓓鳳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輕歎一聲：“身為女子就是如此了，事事都要想得周全。女人不經老，一旦人老珠黃，難免要心生淒涼。”

    “小姨……”蘇餘笙見她語氣突然惆悵起來，忙握著她的手，微微用力。

    肖蓓鳳卻是一笑：“傻孩子，你不用安慰我。別看我隻是個姨太太，可大帥待我是極好的。”

    蘇餘笙聞言點點頭：“那是當然。”

    肖蓓鳳目光微凝：“我的出身不好，注定這輩子做不成別人的妻室。”

    她拿起一根煙，輕輕點起來，幽幽吐出一口氣來：“對男人，我從前是死了心的，直到遇上大帥……老天爺還算是公平，你該得的，終究會得到的。”

    過去的事，她一向不願提起的，隻是今兒話多了些。

    蘇餘笙似懂非懂，輕輕點頭。

    肖蓓鳳深深看她：“如今，你跟著景琛，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北地那邊，雖說有點天寒地凍，可身邊有個知疼知熱的人在，日子也不會太難熬。”

    蘇餘笙含笑點頭：“我會好好的，也會把景琛照顧好的。小姨你別擔心，我還會來看您的。”

    “你們都是訂了婚的人，往後你也跟著景琛喊我“姨娘”就好。”

    “嗯，姨娘。”蘇餘笙軟軟喚她一聲。

    肖蓓鳳聞言眉開眼笑，撫著她的手，道：“好個招人疼的。”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雖然沒了記憶，又性情大變，可如今卻能輕而易舉地得到了大家所有人的疼愛。

    這是她不幸中的萬幸。

    說話間，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六點鍾。

    蘇餘笙眉眼一彎，起身道：“景琛要回來了，我去廚房看看。”

    她賢惠乖巧的模樣，讓肖蓓鳳很是滿意。

    對於傅景琛的生活規律，蘇餘笙早已熟諳於心。

    傅景琛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六點半離開家，偶爾他也會休息在家，在書房處理公文。

    午飯的時候，他有時候也會回來，稍微睡個午覺，又或是陪著大帥下一盤棋。

    不過，他在家裏更多的時候，都是呆在書房裏，看著掛在牆上的地圖，聚精會神地思考。

    作為一名指揮千軍萬馬的年輕統帥。他必須時時刻刻把大局放在心裏。

    晚飯過後，蘇餘笙沏了一壺龍井茶，送到他的書房。

    她見他看著地圖微微出神，不敢輕易打擾，隻將一杯熱騰騰的龍井茶，放到他的桌上。

    她的動作很輕，聲響微乎其微。

    傅景琛早知道她進來了，待想完事情，方才瞧了一眼腕上的手表，繼而轉身看她。

    她坐在椅子上，手上翻著一本厚厚的字典，嘴唇輕啟，似在讀字，卻沒有出聲。

    傅景琛走到她的身邊，淡淡道：“在看什麽？”

    蘇餘笙合上字典，仰頭望他：“沒什麽，我隻是覺得奇怪。我明明都不記得了，可還會讀書識字……”

    傅景琛環住她的肩膀，輕輕拍撫：“時間不早了，去睡吧。明天我帶你去你父親的墓地。”

    蘇餘笙聞言微微一怔，繼而重重點頭。

    失去記憶是怎樣的心情，這是旁人無法體會的。不過，時間將是最好的靈藥，可以撫平一切傷痛。

    那些慢慢模糊的東西，終究會慢慢消失。

    給活著的人，修建墳墓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過，他的手下辦事，從不拖遝，也不會讓他失望。

    墓碑下麵空空如也，其實什麽都沒有。

    蘇餘笙緩緩蹲下身子，用指尖一筆一劃地墓碑上的名字，輕聲道：“對不起，父親，女兒要走了。”

    她是來和他道別的。

    蘇餘笙眼睛紅紅的，泛著一點淚光。

    這種欲哭無淚的感覺，真的很難受。

    傅景琛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的背影，半響才道：“你想不想和我再去一個地方？”

    蘇餘笙起身道：“哪裏？”

    傅景琛緩緩吐出四個字：“海棠公寓。”

    離開之前，她也許在故地重遊一次……

    蘇餘笙知道那是自己受傷失憶的地方。

    她輕咬嘴唇，點頭說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