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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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沒走到車邊,車裏的人就先下來,幫著打開副駕駛的門,衝她微微一笑。
寧淮那雙眼睛極有特色。不像江渠南那般挑著眼角,平日輕飄飄瞟一眼,半分犀利半分性感。寧淮很溫和,連眼睛的線條都有股溫和鮮活的年輕氣息,像是還沒有染上社會上的煙火。隻有他認認真真準備算賬的時候,那雙眼睛才會展現出不同的氣勢,黑白分明,淩厲逼人。
若說江渠南是殺伐果斷的魔王,那寧淮一定是一肚子壞水的笑麵虎,一個是武將,一個是文臣。
他做了個極紳士的動作:“請上車。”
聲音也一如既往的幹淨澄澈。
車裏沒有顧鳶所討厭的皮革臭味,倒是有股清淡的橘子香味。寧淮關上車門後,非常自然地幫她把安全帶係好。
路燈在前方暈出橘色的光芒,顧鳶本來的冷淡褪去七八層。在別人眼裏她興許依然是疏離,但對於她自己來說,這會兒的情緒幾乎已經算得上是熱忱。她迫不及待問了聲:“你怎麽在這裏?”
她和寧淮並不在這座城市長大。她本來以為寧淮應該在國外,或者回了老家,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他。實在是太過意外。
寧淮莞爾:“我爸兩年前被調到這個城市,所以回國後,我就直接到這邊來了。”
“叔叔阿姨身體還好嗎?”
“好著呢。”
顧鳶點了點頭。空氣一時陷入安靜,空調的涼氣絲絲縷縷覆上皮膚。
片刻後,她又突然開口,把實在按捺不住的問題拋出來:“那你怎麽會和江渠南他們家有關係?”
寧伯伯從政,江渠南他爸沒有大張旗鼓的介紹寧淮,估計也有寧淮的意思。雖然向來邀請他們一家人參與的飯局不少,可老人家兩袖清風,一直不大肯應酬。寧淮也遺傳了他老爸,不喜歡與這幫子人打交道。
但他現在打了交道——而且,偏偏是江家。
寧淮眉眼略彎起,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修長勻稱,極為漂亮。車窗外光影浮掠,他沉默了一會兒,安靜到仿佛能聽見時間流逝的聲音。
好半天,顧鳶才聽見他淺淺的聲音,清晰而坦率,一如當年:“我就是想看看,把你欺負到國外的人,都是些什麽人。”
她登時一愣!一時間五味雜陳。
寧淮從小就是模範學生。讀幼兒園的時候,他總是大紅花最多的那一個;讀小學的時候,他第一批當少先隊員,也第一個當上大隊長;到了初中,又是學生會的紀檢委員。
同樣是初中,顧鳶出水痘。病好後好不容易返回學校,卻被班上那些還沒長大的男孩子們嘲笑,說她出水痘的樣子太醜。紀檢委員的寧淮因此毫無風紀可言地和其中某個混小子打了人生中第一場架。
寧淮和顧鳶並非同一個班級。連顧鳶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從哪個地方冒出來的,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現場兩個人早就扭打在了一塊兒。
戰況慘烈。
之後被老師訓話,寧淮瞥向那個男生的眼神中還帶著股怒氣,他無論如何都宣稱這件事和顧鳶無關,死活不肯把她供出來。
等從辦公室出來,瞧見顧鳶等在門口,寧淮嘴角還有些紅腫,卻給了她異常燦爛的一個笑容,小酒窩甜得晃眼。
饒是幹淨溫和的寧淮,也能文臣變成武將。
想起以前的事情,顧鳶唇畔凝出個小小的笑渦。如果幾年前那場訂婚宴,寧淮在場的話,一定會好好幫她出一口氣。
寧淮送她到小區。在停車場把車停好後,又非常順便地陪她回家。
他倆當過很長一段時間的鄰居,熟悉得不得了,走家串戶都成習慣了。這會兒寧淮跟著她回家,顧鳶也不當成一回事兒,就是這套宿舍寒磣得讓她覺得有些丟臉。
木質地板看起來有些舊,明明打掃得很幹淨,但不論如何,都顯得灰撲撲的。餐廳的燈光很明亮,客廳的頂燈卻明一盞暗一盞。靠近窗子的地方,地板有些起泡。
寧淮仔細看了看牆皮——估計下特大暴雨的時候,屋子會進水。這邊牆皮斑駁得不正常。
他明明是客人,卻輕車熟路地倒了兩杯水,自然而然端到顧鳶麵前,反客為主地招待她。
電視開著,微光閃爍,顧鳶眼睛也跟著微微閃爍。
客廳沙發也很舊,上麵鋪著嶄新的沙發套,縫隙處透出來的顏色極為渾濁。她手臂搭在扶手處,沒什麽精神。
實在是累壞了。和江渠南那群人應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夏夜的風將熱氣吹散了不少,油蟬在窗外此起彼伏地鳴叫。
寧淮很負責地把房子審視了一圈,好不容易坐下來,又抬頭看著天花板,麵露擔憂:“住在這裏,你晚上能睡著嗎?”
樓上叮叮咚咚的,吵鬧聲不停傳來。
顧鳶也跟著他看一眼,點頭又搖頭:“有時候能睡著。不過,這已經是公司能配備的最好的宿舍了。”
寧淮問:“你不準備自己找個房子?”
顧鳶抿了抿嘴角。她算是比較追求生活品質的人,寧可多花一點錢,也想享受生活。在顧鳶的觀念裏,隻有享受了生活,才能更好的工作。
她在寧淮麵前很誠實,考慮一下,輕描淡寫地坦白:“我沒錢。”
聲音在空氣中輕輕散開,若無其事到仿佛在聊天氣一樣。
寧淮揚起眉頭,不可思議地重新問了一遍:“什麽?”
顧鳶簡單易懂地告訴他:“我在國外做了投資。”她聲音一頓,“失敗了。”
顧鳶雖然看起來不聲不響的,可骨子裏極為驕傲,投資失敗這種事情,絕對不是什麽驕傲能拿出手的東西。所以“失敗了”三個字就已經足夠。
寧淮對她明朗地笑了笑,兩頰的酒窩盡顯可愛,帶著安撫的意味,他很紳士地不再多問。
電視響起晚間新聞開始的音樂。
他倆都喜歡看新聞,確切的說是喜歡聽聲音。
記者在電視機裏麵嘰裏呱啦,顧鳶有很多話想問他,可這會兒靜下心來,又什麽都不想問。
寧淮身上有很好聞的清爽的氣息,讓人昏昏欲睡。像回到小時候,一堆大院兒孩子排排坐著看電視,她在寧淮旁邊揉眼睛打瞌睡的時光似的,顧鳶很享受這種感受。
可惜好景不長,坐了兩分鍾,她手機突然響起來!屋子裏的寧謐刹那被不愉快的插曲打斷!
她翻出手機看一眼,一個未知電話,倔強地響個不停。顧鳶皺了皺眉,接起電話。還沒開口,對麵便傳出個低沉濃烈的聲音。
“顧鳶。”
又是連名帶姓,讓她後腦勺的神經似乎輕輕一跳!她下意識站起來,往陽台方向走過去,合上門的時候,看見寧淮端坐在沙發上,微微歪著頭,一動不動瞧著她,眼睛在雪白的燈光下,瀝出細碎的光芒,閃爍而明亮。
顧鳶轉過身,這才應一句,生分客套:“江先生。”
江渠南的名片在她的背包底下,沒有要拿出來的意思,他叮囑的話她全當沒聽見,板著臉看向外麵飄渺的天空:“有事嗎?”
“我不是讓你到家後給我打電話?”
他聲音露出來的是對不懂事女友的責問和寵溺態度。好像剛才經曆了一番唇槍舌戰,選擇送祁雪回家的那個人不是他似的,這會兒態度熟稔的不得了。
顧鳶很冷硬:“麻煩江總幫忙轉告阿姨一聲,我到家了。”
江渠南頓時笑起來:“這麽客氣,你想讓人怎麽和你聊天?”
“我不認為我和江先生有什麽好聊的。”
“哦?”就算隔著電話,也能想象到江渠南那嘴角一翹的樣子,“有個問題,顧小姐似乎還沒回答。”
他稍微停了下,嗓音壓低,讓人酥麻的氣息仿佛撲麵而來:“為什麽回來?為什麽要進斯康製藥?嗯?”
江渠南尾音微揚,稍稍提起來的那一個音調,帶著電流。
“因為他們給我發來的郵件最有誠意。”管他再誘惑人,顧鳶都不為所動,像是感覺不到江渠南聲音裏的誘惑,她顯得極為冷淡,“而且我對他們郵件裏所說的新藥的項目極為感興趣……公司是什麽無所謂,隻是這個新藥項目對我來說是一個跳板。”
說到這裏,她話鋒一轉,不無針對:“如果江先生介意的話,我可以辭職。”
這就是一個比誰更在意的遊戲。誰對前任露出在意的態度,誰就輸了。可江渠南像是沒聽懂她的疏離,甚至忘了和她爭鋒相對,輕輕一笑:“那你辭職吧。”
等顧鳶斂了斂眉,臉色沉下來的時候,又聽到他聲音。
“辭職,然後來江海製藥,怎麽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