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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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千難萬險中,人輕易就想到了死。

    而死是可以預見的終局,是一去不返的辭別,是可供長居的避難所。站在那個深淵前,即使尚未踏出至關重要的那一步,往事也會伴著情緒紛至遝,以為此生作最後的證明。

    證明什麽呢——

    人們的愛恨。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有可供緬懷的強烈感情,更多的是平凡的普通人。他們也遇風波,然而敘述書寫出來卻又乏善可陳不值一提。可他們一旦遇及無法處理的事況,平坦的道路上便會立刻拔出陡峭的高山來,不僅阻住去路,還在其脖頸上懸住一把鋒利的刀。隻等他一旦心灰意喪,便落下。

    每年十萬人中就會發生七例自殺事件,數據看似渺茫,但因為基數龐大所以數值頗高。有人哭著去死,有人笑著去死,有人一時想岔而死,有人終於了悟而死。而有一類人,他們披戴著滿身的酒氣,走在自以為尋求解脫的路上。

    朱海文就是這樣一個人。

    普通、平凡、芸芸眾生一銷售。他在攜帶公款返回公司的途中,被搶去了重要的款項。自知無法補上窟窿且即將麵臨追責的他,即刻就想到了自裁一途,而在他想要踐行“至少跟重要的人告個別”的想法時,卻發現沒有一個真正需要告別的人。父母早逝、親緣冷淡、孤寡無伴、知交零落,虧得他還是個銷售職員,每天與人言笑晏晏,到頭來卻連個可以托付身後事的人也沒有。

    工作的時候一直兢兢業業,生活裏也是能省則省,但錢財是帶不進的棺材的,所以朱海文好好放縱了一把、點了昂貴的洋酒買醉。然而昂貴不代表享受,沒有受過異國酒液浸染的味蕾,品不出年份和工藝的好滋味,反倒叫他口幹舌燥昏昏欲睡。

    “隻是幾杯難喝的酒水,就花了我兩千多塊錢。”

    這是朱海文步出Bar之後唯一的想法,也是平日裏絕對沒有的經曆。揮之不去的程度,有如繞著腐物縈繞的蠅蟲一般,喧賓奪主得反倒叫他消減了一些死的念頭。

    大約自殺也有“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說法,穿過鬧市踩著一路霓虹喧囂走了一段路之後,朱海文已經生出了“也許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幻想,恰巧又有酒精麻醉住先前的惴惴不安,多方麵作用之下,竟叫他漸漸清醒起來。

    然後隻是一個酒嗝的停頓,竟叫他眼前都恍惚出了幻覺來。

    他看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院落。

    在寸土寸金的木樨商圈裏,在熱鬧喧囂的林泉商業街中,他竟然看到一座掛著燭火燈籠不做生意的古色院落。

    如果是平常,朱海文是絕對不會靠近這處院子的。然而酒精似乎能釋放被壓製的勇氣,能叫人下意識地被驅使著去做想做的事情。

    人都會有被好奇心控製的時刻。

    朱海文見院門大開,於是直直走了進去。院子裏雖然燈火通明,但燭火燈籠到底不比現代燈具,雖然亮堂,卻始終帶著股科技落後的陳舊感。

    院子裏栽著綿成一片的紅楓和雞爪槭,各種深度的紅色層層掩映,把古色古香這一形容詞詮釋得淋漓盡致。雖是園藝,卻給人渾然天成之感。

    再靠近主屋,就見到了人影。快步上去細看,是個穿著華麗宮裝的女人。

    房門雖然大開,但朱海文還是依著禮貌輕輕扣了扣門扉。

    “請進。”

    如清泉般幹淨的聲音,帶著股瓷器般的冷。

    朱海文得到主人應允,這才走進了屋子裏。而等他進到屋內,卻又拘得束手束腳了起來。

    這是一間茶室,寬闊得微微有些空曠冷清。茶室坐北朝南,東西兩側設有門洞,一處連接小院,一處連接內廊。茶室中懸有字畫,設有案台。正中安置著一臥茶幾,且並無椅凳,想來是要跪坐的。

    好像是看出了朱海文的拘束似的,茶室的女主人直接“發號施令”說了一聲“請坐”。因為酒精的緣故,朱海文也果真迷迷糊糊地坐到了茶幾前。

    等他坐定,立刻就有仆童奉上了熱茶。朱海文客氣地說了聲謝謝,仆童也客氣地對他點了點頭,然後快步離開了茶室。

    朱海文端起茶碗小心地呷了一口,茶湯的微微苦澀攜著普洱特有的陳香浸透鼻息喉舌,而在等他飲第二口時,自舌根處湧上來的甘津立刻叫他心神一陣鬆快。隻喝了一口熱茶,他竟然就醒了酒。

    朱海文不大懂茶,他對茶的了解也僅限於知道自己現在喝的是一碗普洱而已。但他覺得這茶好喝,於是對這件茶室的好奇心就又拔高了幾分。

    那女主人麵前也擺了一碗茶,卻不見她飲。熱茶騰起單薄的氤氳,籠得擺在茶幾上的花枝也朦朧了起來。

    隻是她的聲音依舊清冷而幹脆。

    “請問您遇上了什麽麻煩?”

    朱海文兩眼微瞪,心中驚訝不已,嘴上也不設限,不答反問:“你怎麽知道我遇上了麻煩事?”

    “此處名為紅葉寮,凡受俗務所擾者可見可進。”

    朱海文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到:“你說話能……通俗點兒嗎?我有點不能理解。”

    女主人也不生氣,反倒試著用白話給他細細解釋起來:“凡是被俗務纏身的人,無論是債務、人際還是疾病,哪怕是撞見了怪力亂神的東西也沒有關係,隻要進到這裏,付出一定代價後,所有問題都能為您解決。”

    這個展開讓朱海文有些始料未及。但就像處於溺斃邊緣的落水者,即使看到了一根稻草也會去攥緊一樣,希望不分大小,隻看存在與否。朱海文聽了這一番話,先問的不是“你不是在說笑吧?”也不是“我怎麽相信你?”,他直白地問到——

    “代價是什麽?”

    女主人自茶幾下取出兩葉白紙裁成的楓葉推到他麵前,清冷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意味莫名的笑意,

    “請用血染紅兩紙楓葉,如此,您的心願便會達成。”(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