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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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海文要結婚了。

    紅葉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有些意外。至於因為什麽而意外,卻要一分為二地細說。

    秦豐澤入獄後,朱海文曾上過一次門。兩人的契約關係已經完結,所以朱海文是以一個“還算聊得來的人”的身份上門拜訪來的。

    那個時候紅葉就聽說了朱海文的結婚計劃,不過那個時候的他,可不是現在這樣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他跟她訴說京都的高額房價,以及沒車沒房不敢也不願意讓女方跟自己一起受苦的想法。

    聽著朱海文大發牢騷,紅葉本還以為他隻是單純訴苦,或者想請自己幫忙來的。沒成想朱海文臨了口風一變,開始訴說起了近來的好運氣。諸如受到上司賞識,又機緣巧合談成幾個大單,因為卓有貢獻,還升職到了公司管理層……

    紅葉也很為他高興,雖然不知道朱海文的好運何來,不過既然他沒違法犯罪也沒走旁門左道,她就隻當他是因為沒了秦豐澤的打壓,終於成了那塊發光的金子了。

    照著這個步伐一直努力積累下去,大概有個五六年,朱海文也能勉強在京都這個最繁榮鼎盛的城市占得一席了。然而讓人始料未及的是,自那場談話後隻是過了三個月,他竟然就要結婚了。

    這進度實在是非常快了。不過紅葉也沒有去詢問朱海文是不是買了房買了車,達成了先前自己心中成家立業的最低預期。她還不至於那麽沒眼色。

    紅葉不懂愛情,也不懂婚姻,她以為單個的個體已經複雜得像是一小片宇宙,讓這樣兩個個體去互相探尋、互相結合,最終是升華還是坍縮,都無可預料。她不喜歡無法預料的事情但這跟“控製欲”無關,她隻是下意識地抗拒未知。

    不過參與他人婚禮,送上誠摯祝福即可。別的彎繞,想要追究,也得以待日後。

    紅葉收了請柬,並如約赴席。

    三月初五,穀雨,宜嫁娶。

    婚姻設置在雲湖四季會所。這地方有點偏,但檔次十分高,與之相對的就是費用也非常人能夠負擔。不過紅葉是見過世麵的,她甚至見證過一個王朝的盛衰,作為曆史的一粒塵埃她活到現在,尋常的奢華富貴在她看來,可能還不如一碗清茶來的更有滋味。

    是以,紅葉雖然一身便裝赴宴,掉了檔次的卻更像是雲湖四季。

    喝喜酒得奉禮金,雖然朱海文說“你能來我就非常高興了,禮物什麽的千萬別準備”,但紅葉不可能真的什麽都不送。紅包禮物她是給不了,但給新人一人一枚平安符卻是可以的。

    來參加朱海文婚禮的人十分多,且社會身份多有不同,功利來說,是肉眼就能看得出的階層差距。工薪的就是一身便服,中產的則禮服西裝,富裕的反而低調,但多看兩眼卻能被他們一身的奢侈品和華貴飾品亮瞎眼。

    這是個十分奇怪的現象,交際圈子不是越大越好,比方拿這場婚禮中最富貴的那群人來說,他們就是不樂意去接觸工薪階級的。一來他們無法從對方身上獲得幫助,二來甚至有可能被要求幫助。實力不對等,就無法達成互利互惠的目的,這也就違背了建立圈子的初衷。

    但朱海文卻像是個紐帶一樣,至少是像個平衡點一樣,建立起了一種多元互通、暫時存在的無隔閡圈子。

    紅葉被安排到一處邊角落座,倒不是朱海文刻意疏遠她,這是紅葉自己要求的。她的理由也很誠懇:“我來是為了見證你的婚禮,而不是應付旁人。與一群陌生人打交道,我沒興趣,也沒那個心力。”朱海文被她說動,隻得歇了把人安排在主桌的心思。

    然後,紅葉都這麽小心了,卻還是沒有避開幺蛾子。

    來自男性的搭訕就不提了,被八婆叨叨穿著不合禮節她也忍了,她都坐到末席角落這麽個無人問津的位置了,竟然還會被人點名上台致辭。

    並且,這人還不是朱海文,而是朱海文請上去致辭的領導——陳亭方。

    乍一聽見自己的名字從擴音器裏傳出,饒是沉著如紅葉,也愣了一瞬。而沒有第一時間看到陳亭方嘴裏的“洪小姐”上台,圍坐在酒席上的眾人也竊竊私語了起來。

    紅葉不明就裏,但她知道,假如她不上這個台,朱海文這場婚禮就算是砸了一半了。再往後延展一想,假如她的致辭不合規矩,那朱海文這婚禮也還是砸了一半。

    簡直沒有比這更糟心的事情了。不是她結婚,她卻要負擔起這場婚禮的周全。紅葉在心中暗暗給陳亭方記了一筆,然後避過眾人的視線從側門進來,重新亮了個相。

    這一回,她是穿抹胸禮服來的。

    這身禮服是紅葉用法術趕製出來的產品,版型借鑒的是一件她十分喜歡的高定,然後又根據自己的喜好加入了紅楓的元素。西式晚禮服的樣式,加上“霜葉紅於二月花”的東方意蘊,中西合璧早就了這條裙子的靡麗華美。

    然而,紅葉的出場又顛覆了一個詞:人靠衣裝。

    這個詞是對的,但分場合、分人群。普通人當然可以通過包裝顯現出精致的味道來,但這樣華麗的禮裝套在紅葉身上,卻莫名給人留下了一股“衣裝靠人”的奇異感。

    他們覺得,這禮服之所以這麽好看,是因為紅葉長得好看的緣故……人與衣之間,甚至沒有達成相輔相成的烘托關係。

    紅葉施施然上台,對著向自己笑著示好的陳亭方略一頷首,並從他手中接過了話筒。

    無人指示,場麵卻詭異地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他們想知道紅葉會說出怎樣的致辭。

    然而紅葉根本沒有想要自己編一段致辭,她出生在戰國年代,雖然聽得懂白話,說也能說兩句,但要她顯現出別具一格的水平,卻隻能用一般人聽不懂的文言。所以在走上前往站台的路上,紅葉就想好了要引用前人的致辭。

    民國時期有一場白話文運動,以此為界,文言逐漸被束之高閣,而白話則以一種更易推廣普及的語言類型進入了普通人的生活中,那個時候的文本十分有趣,因為尚未完成文言到白話的全然取代,一種時代特有的語言類型或者說語言風格得以蓬勃。

    半文言,或者說半白話。

    紅葉:“大家好,我是海文的朋友紅葉。很高興,也很榮幸能站到這個台上,為這對新人致辭。在下才疏,鬥膽引用前人之言,以賀二位燕爾。”

    “喜今日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

    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場下先是寂靜,繼而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這段民國時期的誓詞就是半白話的文體,現代人能聽出裏麵嵌著典故,稍作聯想就能解出含義,同時,有別於白話的直接,這種半文半百對仗工整的誓詞,更顯得有內涵有深度。雖說是引用前人,但因為引用得恰當得體,也依舊把婚禮的氣氛炒熱了起來。

    紅葉抬手虛按,示意群眾停,隻聽她又說到:“我聽得出,大家的掌聲是給我的,感謝。不過今天的主角,是這對新人,讓我們用更熱烈的掌聲,祝福這對新人永結同心、白頭到老。”

    說著帶頭鼓起掌來,眾人又是一愣,繼而也被帶動著鼓起掌來。紅葉鼓著掌默默退開,有好事者站起身來用目光去追紅葉,他旁邊的人不明就裏,也跟著站了起來,到最後所有人都站起身來為朱海文夫婦鼓掌。

    一時間,喜悅的氣氛被推到了高潮。

    紅葉退出主廳,狠狠歇了一口氣,低喃了一句:可累死我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