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一會兒女鬼，紅葉估摸著火候差不離了，就端起茶杯朝著女鬼潑了過去。鹽堆沾上茶水即刻溶解，又順著碧色茶湯滾落到地上。

    紅葉解了壓製在她身上的定身法，直言問到：“你叫什麽？誰差遣你來的？說說你們的目的。”

    一連三句質詢，語氣卻是如出一轍的冷淡，仿佛並沒有把人放在心上的意思。

    紅葉在女鬼身上堆了三簇鹽，而茶水溶去的隻是她額上的那一堆，雖然痛楚有所消減，紅葉也解了她的定身法，但她依舊被陰火燒的力竭。

    不過這女鬼的精神頭倒是很好，仇恨的眼光像是淬毒的刀，伺在明晃晃的仇恨裏，隻待尋到機會就要殺個魚死網破。

    但紅葉既不是魚也不是網，她甚至不是漁夫。她是一小撮幸運的苦難兒的變數，是勢必要把他們扭曲的命運，掰回到原本道路上的存在。

    尋常宵小，連給她當一盤菜的資格都沒有。

    紅葉並不把女鬼放在眼裏，能興風作浪的螻蟻依舊是螻蟻，不值得多看一眼。她在意的是支使女鬼的幕後人。

    雖然紅葉手上半根毛的證據和線索也沒有，但她就是知道女鬼隻是個打前鋒的小嘍囉。

    這跟一個亙古存在的機製有關。

    人一旦過世，魂魄就會離體，在三個工作日內，地府的公務員就會把鬼魂帶到黃泉，然後該走的流程走一遍，該辦的手續辦一輪，快的話一兩天，慢的話三五天，最遲七個工作日內，就能重新投胎了。當然，這隻限於可以重新投胎的情況。

    黃泉的安保係統還算ok，沒有門卡就沒法進出，就算是常駐勾魂部的公務員，每次出去也是得領取通行令箭的，等他們領了新喪鬼回來之後，令箭依舊需要上交。不存在私自進出的情況。地府也有外賓接待係統，不過夠得上這個級別的人物屈指可數，走的當然也是特殊通道。紅葉就是地府的鑽石黑卡絕版VIP。

    也正是因為這一層關係，紅葉對地府係統的了解，甚至比一般的地府公務員還要深。人的魂魄一旦進了地府，除非是十殿閻羅特批，不然基本不存在重返人間的可能。地府係統是經過無數年的修正的，所以幾乎沒有漏洞可鑽，但為什麽人間還有那麽多孤魂野鬼呢？這顯然就是有人在背後作妖。

    會幹擾地府公務的人非常多，甚至於普通老百姓對他們也是深惡痛絕，但凡有點門路的，都會想方設法搞點事情，把新死之人的魂魄留下來。偏巧地府也出現了一些“住不下這麽多鬼了”的苗頭，天庭又不給撥款，十殿閻羅也就對這樣遊蕩在人間的黑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少點蚊子腿的工作量，那也能多喘口氣多喝杯茶不是？

    但人鬼殊途，按照野路子的物理學來解釋，靈魂和物質存在的維度互相獨立，雖然偶有視覺上的錯誤重疊，但要對另一個維度產生影響，難度不亞於女媧補天，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所以，鬼可以找妖的麻煩，可以找神仙的麻煩，唯獨不能找人類的麻煩，這個不能，具有雙重含義。一個是規則上的不允許，渠道上的無路可走，另一層否定則是他們沒有那個能力。

    假設這個世上真有一個通天徹地的鬼魂，即使這個鬼魂厲害到能跟紅葉都過上兩招，就算是到這個程度，這鬼魂也沒法對人類產生半點影響，哪怕就是想搞個惡作劇讓人摔一跤也不能。更別說跟這個女鬼似的，連著嚇了人一禮拜，白天躲鏡子裏自嗨，晚上鑽人夢裏蹦躂，紅葉就沒聽說過這麽不守規矩的鬼。她要麽是受人指使，要麽是受妖指使，沒點手段給她搭起這個戲台，她也唱不出這麽掉分的戲。

    紅葉原本還以為這個女鬼多多少少總會吐幾個字出來，至少狠話總是要說兩句的，但她沒有，她比紅葉想象的還要陰刻。

    紅葉：“其實我並不在意你會不會老實交代，但我看你一臉橫死之相，想來你對人世還是有遺憾的。”

    女鬼麵上有所鬆動，然而想到幕後人的許諾，隻是動搖了一瞬就又咬緊了牙關。

    紅葉沒有放過她臉上細微的神色變化，但她隻是隨意地笑了笑，輕鬆寫意地描繪起了一副人鬼皆懼的現實：“你知道地府嗎？就是人死後要去的地方。民間傳說你們一定都看過的，但地獄其實不止十八重。道家和佛家都是很注重數字的象征含義的，七是陽數之極，九代表盛極而衰，這些你們可能聽不懂，那麽直接聽結論就好了。

    地獄確實是有十八重，但又不止十八重。十八隻是兩個盛極而衰的總和。前九座地獄，專供做了惡，但還有改造餘地的鬼服役；後九座，則完完全全是為了折磨而設立的。但兩處地獄有一處重合的地方，就是我前麵說的‘盛極而衰’。科技在發展，時代在進步，人口在爆炸，但地府缺乏擴建的資金，所以地獄已經趨於飽和，但投胎流程不能廢。”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你肯定不知道”紅葉輕笑了起來。

    紅葉的聲音絕對是天籟的級別，語調更是婉轉有如山間溪泉，跳躍張揚裏又帶著股渾然天成的清新冷冽。然而這冷冽，放在陽光下是可口的冰沙，擺在這個月光、女鬼、慘嚎的夜裏，卻像極了索命的低語。

    唐信不自覺咽了一口口水，女鬼猙獰的麵容也不自覺耷拉了下去。

    其實這段話不如何恐怖，但卻帶著足夠的解密意味。人對未知的事物，尤其是自己必然要麵對的前塵，難免抱有好奇，而紅葉為其揭開了一處可供往裏窺看的一角。

    這吸引力足夠致命。

    “不進地府就隻能在人間做個孤魂野鬼，你如果不作惡倒也罷了，但你這麽大張旗鼓地作死……我想，地府的工作人員應該會很高興你給他們增加了工作量的。”

    紅葉說完一抬下巴，“喏，就在你身後。”

    女鬼“啊”地大叫了一聲，轉過身來往後爬，然而她本就抵著牆角，背後哪裏還有什麽地府的工作人員？顯然是紅葉誆人的說辭罷了。

    不過這個動作倒是取悅了紅葉，她輕笑道：“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我猜你的主子應該會點法術，替你屏蔽了地府的追查，但一旦你完成了他交給你的任務，或者說一旦你沒有完成他交給你的任務，沒了遮掩，地府很快就能追查到你。地府的律法比人間更加嚴厲，鬼魂的‘生命’幾乎沒有盡頭，所以處刑項目裏當然沒有安逸的徒刑這一項。你先琢磨著吧，是要去刀山還是火海，我建議你去千針地獄，每天隻要吞上一千根針就完事了。雖然這是謊話連篇的鬼才會去的地方，不過我手上這點權限還是有的。”

    那女鬼頗為人性化地咽了咽嘴裏的苦汁，顫聲道：“你到底想怎麽樣？”

    紅葉笑容一收，突然冷漠道：“嚇嚇你啊。我不需要你回答我什麽了，抱著你的秘密下地獄去吧。”

    隨著話音的落下，兩道漆黑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了紅葉身邊。

    來人的打扮很有範兒，大背頭，金絲無框眼鏡，黑西服，手工皮鞋，從頭到腳熨帖合身，渾身上下纖塵不染，唯一算得上褶皺的也就是蹙起的眉頭了。

    但那人因為看到女鬼的不悅，在見到紅葉之後，又立刻變成了恭敬和欣喜。

    紅葉對人冷漠，對這種非人物種卻十分熱絡。紅葉：“啊，小海，你怎麽親自來了？”

    被稱之為小海的地府公務員朝紅葉略略點了點頭，回答道：“剛好不忙，帶實習生出來熟練熟練業務。”

    紅葉手指點了點沙發扶手，心道：“小海這種級別都要親自帶公務員了啊，看來地府缺人手的程度比想象中的還要嚴重。”

    其實這也是紅葉想多了，人家隻是假公濟私想來見她一麵罷了。就算鐵樹都開了花，傲嬌鬼也是不會表裏如一的。

    紅葉：“那行吧，這人你給帶下去，該怎麽判就怎麽判，給人家一個公道。”一言既罷，一聲冷哼似有若無地壓在結尾。

    被稱為海的男人支使著手底下的實習生扣住了女鬼，道了一聲告辭就要離開。

    紅葉忽又想到了什麽，喊道：“誒，等等！”

    “還有什麽吩咐？”

    “你能借我兩個人嗎？我懷疑這兩天還有幺蛾子要上門。”

    小海沉思了片刻，示意實習生先回去，自己留了下來。

    “你看我怎麽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