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風長盛，陰晴不定。

    午後落了一場雷陣雨，剛放晴雲塗就進了紅葉寮。

    這回他沒跟以前似的，回來就立刻跟紅葉絮絮叨叨地分享起外頭的見聞。但就是這樣的反差和躑躅，反倒讓紅葉主動帶起了話題。

    紅葉：“你有心事。”

    連問句都不用，紅葉直接給雲塗定了性。

    雲塗有些為難：“也不是什麽大事……”

    紅葉秒懂。人在麵對大是大非的時候總能殺伐決斷果敢無比，可一旦遇上雞毛蒜皮的人情世故，這種果決就會被拖累成婆媽。畢竟後者沒有道德審判懸在頭上，也沒有可供借鑒的通用模板拿來套用。

    紅葉：“隨你。”

    雲塗猶豫了一陣，還是決定用一個比較委婉的、階段性的方式，來一步一步給紅葉展示自己被交待的事情。

    他先是取出一枚血楓放到了紅葉身前。

    紅葉以為他要跟自己結契，一開始還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很快地，她的直覺就響起了警鈴。

    雲塗：“這是我堂祖母欠你沒還的‘尾款’，你收好。”

    紅葉忽然有些後悔自己開了這個頭。

    先前齊胭的態度已經十分明確，她是打定了主意要給紅葉添堵，不支付第二張血楓的。但過了三天，齊胭，或者說雲家人差遣雲塗把先前欠下的這張血楓送來，除了有事想求，紅葉不做他想。

    有這一層推測打底，再結合雲塗忸怩的態度來看，雲家求紅葉的事情，八成還十分棘手。

    紅葉歎了口氣，直言道：“說吧，雲家托你要我做什麽？”

    雲塗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你都猜到啦”，而後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

    紅葉：“你總該先讓我知道是什麽事情，再考慮我能不能做，對吧？你這樣不說，我們兩個人都難受。”

    這話勸動了雲塗隱秘的小心思，雲塗一番鋪墊後，終於說清了來意：“雲瓊你還記得吧？就是上次在潮州菜館你見到的那個年輕人。之前老爺子辦壽宴，他正好在青江老山裏找什麽太歲，本來是打算挖回來給老爺子賀壽的，結果當天回不來，就跟家裏去了個電話。結果隔天就聯係不上了，家裏人動用各種關係和資源，就是聯係不上找不到雲瓊，他們擔心有個好歹，所以這就求到你這兒來了。”

    雲塗一交代完背景，搶在紅葉開口前表白了心跡：“我這絕對不是試探你，你說你不能離開京都，我是絕對相信你的。至於雲瓊這個事情，你要是能幫也願意幫忙，那你就幫，血楓還是按規矩結算給你。你要是實在沒辦法或者不樂意，那我就回了他們。不管你怎麽做，我都支持你。我爸我媽我哥也都支持你。

    我絕對是站在你這邊的。”

    就跟紅葉體諒雲塗一樣，她本人雖然不需要跟凡人打交道，但是她的孤高會影響外界對雲塗的評價，所以跟人打交道的時候她也不得不放下一些原則。雲塗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所以他這回也是不得不來跟紅葉開這個口。

    雲塗一家都不喜歡整個雲家，但是畢竟是一條人命，他們沒能力也就罷了，偏偏紅葉在雲琦芳老爺子麵上露過一手，有這樣的本事卻不去用，事後不僅僅是紅葉，連帶著雲塗一家也會被指指點點。

    這就是人情世故的無奈之處。

    紅葉理解，也願意提供援助，但她又確實無法離開京都。

    紅葉：“我辦不到。”

    雖然雲塗說“不能幫也沒有關係”，但紅葉還是想分辨幾句，“不是我不願意，是我真的沒有辦法離開京都。無法離開的原因我現在不想說，但我可以告訴你後果。”

    雲塗在紅葉敘述的空檔，接上了自己的揣測，“會死，是嗎？”

    紅葉搖了搖頭，語氣沉重地回答道“我曾犯錯，並在火海受刑，後來恰逢一些因緣才來到了此間。我收取紅葉替人做事，也隻是受另一種刑罰罷了。你應該知道，無論是在哪個國家，哪個係統，逃獄都是大罪。而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死，倒是最大寬待了。”

    雲塗：“我這就去回了他們！這事以後我再也不提了！”

    紅葉靜默，沒有出言寬慰他。

    往事如煙，但有些沉重的黑暗，即使被時光磋磨耗損了千百年，每當提起，依舊是滿口嗆人的灰。

    雲塗看得出紅葉興致不高，但雲家那邊又催的緊，雲塗不得不先趕回雲家把雲瓊的事先結了。

    雲塗：“我打電話他們不肯聽，我去去很快就回。兩個小時，一個半小時吧。很快。”

    紅葉聽出了他的慌亂，輕笑道：“我沒事，你不用這麽緊張。開車別超速加塞，我又不會跑了，不然我跟你一起回去也行。”

    雲塗暗暗鬆了口氣，他雖然很想把紅葉放在眼皮子底下，但這個時候把紅葉帶回雲家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雲塗：“你還是留在這兒吧，你去了他們肯定要吵你。”

    紅葉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

    雲塗像是一個隨時散發著熱烈因子的集成體，有他在的紅葉寮和沒有他在的紅葉寮，幾乎是夏天和冬天的差別。

    以前的紅葉為了習慣這種冷清，所以學習花藝、茶道、書法等等技藝以供打發時間。但自從雲塗半定居式地在紅葉寮住下後，即使兩人不說話，氛圍也帶著股濃厚的熱烈。

    一開始紅葉也不習慣的，可等她好不容易把他接納進生活之後，這股熱量卻被驟然抽離了。隻是兩個小時的頭十分鍾，紅葉就有些難耐了。

    紅葉目送著雲塗離開，她知道他很快就會回來，但提起往事的這分沉重，無人相伴的冷清依舊讓她覺得寥落凋敝。

    紅葉還是決定幫雲家一把。

    她雖然是不能離開京都，但她不能離開，不代表她不能雇傭京都的大妖去幫她找人。

    紅葉指上燃起緋色輕煙，憑空虛按描下一枚符文。

    “渡鴉。”

    隨著她話音的落下，渡鴉漆黑的身影裹挾著濃煙出現在了紅葉寮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