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具備感性機能的動物，但這種感性就跟所有的事件一樣，它的熱度會隨著時間的推進而被消磨折損。

    最終被遺忘。

    三天的時候，不長不短，正好曖昧地卡在某個即將從“心焦”中演變出“煩躁”的峰值上。

    在這個時候，雲瓊回到了雲家。

    久別重逢的欣喜與驚訝不必贅述，值得一提的是，這次“回歸”，雲瓊帶了傷。

    他的兩臂均被折斷，就像是鳥類的翅膀一樣被強行扭到身後做成展翼之狀。這樣的扭曲，隻是想一想就痛到牙酸膽寒。但雲瓊的神色卻頗為平靜，隻是這種平靜，更像是自主下探的暗流，每過一秒都能積蓄起更陰沉的寒冷。

    雲琦芳給雲瓊叫了家庭醫生，雲瓊順從地接受治療。

    然而家庭醫生卻束手無策。通過初步判定，雲瓊兩隻手臂的骨骼已經全部碎裂，醫生預估碎片的大小不會超過4厘米每枚。而通過後續的拍片觀察，也確實印證了家庭醫生的猜測是對的。

    按理說這樣的傷勢，清醒狀態的雲瓊，即使什麽事情都不做，隻是坐著呼吸，每一秒也都在背負巨大的痛楚。但他卻像是喪失了痛覺機能似地，隻是訥訥不語陰沉著一張臉。

    雲瓊確實配合治療，現代醫學的水平也確實很高，雲家也負擔得起一係列高昂的診費，但即使有這樣好的三項先決條件打底，雲瓊想要恢複到受傷前的健康狀態，可能性依舊是微乎其微。

    但雲瓊似乎不在乎。

    他隻是一天比一天陰沉。

    這個狀態，直到他看見紅葉出現時才有了一絲轉變。

    積蓄了數日的陰沉忽地爆發出海嘯般毀天滅地的氣勢，雲瓊撐著兩隻傷臂想要去掐紅葉，卻被紅葉信手一個法術定在原地。

    因為憤怒而顫抖的肌肉，因絕望而爆發的巨大潛能，因為痛苦而悍不畏死。紅葉這時才意識到，有些事情，也許她一直理解錯了。

    她一直以為，幕後人的目標是雲塗，但縱觀這許多尚未解開謎題的事件，將其串聯起來，其實也可以把它理解成是一件針對她自己的行動。

    這個發現，反倒讓紅葉鬆了一口氣。

    她是寧願自己受傷，也不願看見雲塗被算計的。

    紅葉心中這樣想，嘴上卻問了截然不同的事情，她問雲瓊：“是誰傷了你，目的是什麽？”

    歸家的這些日子裏，雲瓊聽得最多的就是這兩個問題。但每每被問及，他總是閉口不答。這幅不合作的態度一次兩次還能叫人容忍，次數一多，即使是最看重疼愛他的雲琦芳也不耐煩了起來。

    可這一回，雲瓊卻回答了紅葉。順帶著回答了所有人。

    “我是你的犧牲品，你如果不代替我，我就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折磨。這一次隻是雙臂，下一次就是四肢，再下一次就是碎屍萬段。”

    紅葉理解雲瓊對自己的怨恨，但卻不認同。雲瓊最該恨的是施暴者，而不是她。這種移情，實質上是畏懼強權的道德綁架。稱不上多苦大仇深，頂多不過是懦弱罷了。

    但紅葉不在乎自己被人算計，雲塗卻不樂意了。

    雲塗：“你痛快點把知道的全說了，說不定我們還能幫你一把，你要再這麽問兩句答一句的，那你繼續遭罪去吧。”

    雲塗出麵維護紅葉，基於他倆是戀人這個角度去看，雲塗的做法沒有錯。但雲瓊其實才是最無辜的受害者。

    然而目前的狀況是，擁有話語權的人，體諒雲瓊的人，比在意紅葉的人要少的多。

    紅葉是雲瓊憎恨的對象，雲塗何嚐不是？

    雲瓊忽地咒罵起來：“你算個什麽東西也來排揎我？！你怎麽可能會懂我遭受的痛苦！靈魂被投入火海灼燒的痛苦！四肢被打斷又被接上然後再被打斷的痛苦！連死都死不了的痛苦……”

    雲瓊的身影開始變得虛幻，紅葉知道雲瓊再一次遭到了“召請”。這種離去是必然的，即使紅葉能強行留下雲瓊，但博弈的結果反而可能對雲瓊造成更大的傷害。

    雲瓊“臨走”之時爆發出了有別於前幾日的情緒，憤怒和絕望是兩味燃料，供給著他能有足夠的力氣去完成歇斯底裏和怒吼。

    這時人們才意識到，雲瓊連日來的沉默，實際上並不是陰沉。

    他是在害怕。

    他害怕那個暫時離開，卻終要回去的修羅場。

    他害怕自己的苦難即使被和盤托出，也無人理解。

    他害怕有人承諾給他救贖，到頭來卻隻是加深他的疼痛。

    太過的考量和擔憂，以及防備式的預設失望，使他害怕溝通，並拒絕任何形式的交互。

    頭一次，紅葉對雲瓊產生了同情的情緒。

    但很快，這種憐憫就被雲琦芳不合時宜的發言毀了個一幹二淨。

    雲琦芳：“既然幕後主使的目標是你，那你就快點把事情解決，不要讓雲瓊替你頂缸。”

    紅葉覺得聒噪，皺了皺眉就想離開。

    “你沒有羞恥心嗎！”

    不說“同情心”而是說“羞恥心”，雲琦芳的邏輯讓紅葉覺得惡心。

    紅葉：“哪怕我有千分之一的幾率，願意割肉喂鷹。這份慈悲心腸，也被用來忍耐你的厥詞了。”

    紅葉雖然毫不留情地回絕了雲琦芳，可她心裏卻清楚地知道，在不久的將來，她將會麵對雲琦芳更加苛刻的逼迫。

    自雲瓊第二次離開又過去三天，等到雲瓊回到雲家時。雲塗帶來了消息：

    雲琦芳以死相逼，要求紅葉代替雲瓊。

    紅葉答應了下來。

    隻是她離開前，給雲塗留了一段話：

    “我理解你的難處，但我此去也是九死一生。雲瓊幾度折返，這其中耗費的時間，並不隻是用來折磨雲琦芳的心理，更多的應該是在做狙殺我的準備。但你是人，所以七情六欲絆身。血緣避不開，輿論躲不掉。我理解你。但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做到，心甘情願為你身後的那些人付出。也許我們該分開一段時間，各自思考人與人的關係和愛的質地。”

    一紙信箋寥寥數語，但每一個字都像一場大雪。一場接一場，又冷又重，壓得雲塗喘不過氣來。

    他從來都以為自己跟紅葉是幸運的，但這段感情依舊被外力所幹擾，呈現出了不可抗的裂痕。

    是什麽把兩人互相推遠？

    這個問題，雲塗翻來覆去想了整整一個晚上。等他理清所有，他眼裏坍塌了一場雪崩。（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