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正夏時分晚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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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門虛掩中,一隻髒汙的小手正夾在被輕推開的門縫裏,突然的嚇了我一跳!

    門被風吹大了些,我看清楚倒在門口的竟是一個衣衫髒破的孩子——小乞丐?!

    我飛快跑上去將他扶了起來,的確是昨天那個楚楚令人心疼的小乞丐髒亂的發間一張沾滿灰塵的臉——

    他身上怎會有這麽多的血跡點點?但身上卻並不潮濕,而是帶著一種像是被火烤過的幹熱感。

    顧不及多想,我將他帶回了房間,繡房邊上有個房間,是我小時候的玩室,一直空置著放些零碎的東西,但裏麵有床有被,偶爾韓三笑會來歇腳。

    本想為他換身幹淨的衣裳,但他一直緊緊抱著身子,緊得我根本沒辦法掰開他的手。睡著了,還有這麽強烈的自我保護意識。

    我熬了點藥,再給他加了床被子,前半夜出完汗後,我也累極睡去,淺夢中,我模模糊糊的聽到他在夢囈,忍著聲音在哭泣,我以為他醒了,忙起身要跟她講話,一看她卻仍舊未醒,隻是在夢中哭泣,像隻受傷的小貓,悄然地啜泣著。

    我心疼道:“孩子,別怕,別哭……”

    他悄然張開了眼,淚水在眼眶裏抖動著,細語如絲:“我在做夢麽?我一定在做夢……”

    我笑道:“你沒有做夢呀,你記得我嗎?白天我們見過的,我叫燕飛,你怎麽不等我給你拿銀子就走了?我找了你好久……”

    他淚光閃閃地看著我,還伸手摸了摸我,又飛快縮了回去:“不是夢……這不是夢……”

    “不是夢呀,我是活的,暖乎乎的——你叫什麽名字?記得家在哪裏嗎?”

    “沒有名字……我沒有家……他們呢?他們怎麽樣了?”

    “什麽他們?你暈倒在我家門口,怎麽還有與你一起的人嗎?”

    他不說話了,不知道在回憶什麽。

    “你沒有家,那以後你有要去的地方嗎?”

    “我……安……”他欲言又止。

    “什麽?如果你沒有要去的地方,那就留在這裏,好不好?雖然我這也不是什麽大戶人家,但供你溫飽總是沒有問題的,你別嫌棄。”

    他滿臉淚水地看著我,突然使上所有的勁,從床上滑下來跪在地上,重重地給我磕了一個響頭:“大恩大德,此生做牛做馬定當報答。”

    我嚇了一跳,馬上扶起他,笑道:“哪有這麽嚴重,也不用你做牛做馬,你就當是我乏了想找個伴兒——”

    篷頭散發的小乞丐抬起頭,梨花帶雨的我才看清,原來這眉目的清秀,這尖俏的鼻子,這蛋般柔和的臉型——他居然是個女孩子。

    難怪她將自己弄得這樣邋遢,睡覺時將自己抱得這樣緊。

    “你是,女孩子?”

    小乞丐咬著牙,點了點頭。

    “可憐的孩子。”我撫著她滿是灰塵的亂發,心酸得不行。

    第二天大早,我認認真真跟韓三笑和宋令箭討論了這件事情。

    我想了大半夜,編了一肚子的話來反駁他們,可是什麽情況,他們居然都沒有反對。

    韓三笑說:“你愛養誰就養誰,反正一日三餐我的飯不能少,活不能多就成,要是有個小跑腿聽我使喚使喚就更好。”

    宋令箭一句話都沒有,一副半點不想插手我的生活的德性。

    什麽情況?我應該為這樣不爭而贏的結果感動高興,可是我想了一夜的腹稿就這樣浪費了未免有點不甘心,白練了?

    “她沒有名字,宋令箭你識字多,幫她取個名字好不好?”我有點得寸進尺,挑戰著底線。

    韓三笑不要臉地插嘴說:“叫西瓜啊,叫西瓜好了,就是因為倆西瓜才結下這冤孽的。”

    我瞪著他:“你沒發現我問宋令箭沒問你嗎?死倒夜香的,一邊涼快去,一張嘴就招人恨。”

    宋令箭吃完了飯,細細將桌前的骨頭攏在空碗裏,居然真的認真想了一會兒,道:“叫夏夏吧。正夏時分,晚夏人。”

    “夏夏。”

    韓三笑翻著白眼:“夏夏,這名字取得,可真省事。這要是春天撿的就叫春春,秋天就叫秋秋,冬天就叫冬冬了。什麽正夏時分晚夏人,搞得自己很有文化似的。”

    宋令箭把盛著大半碗骨頭碎渣的碗扣在了他頭上,起身走了。

    我差點沒笑厥過去。

    夏夏,宋令箭親起。

    夏夏來的頭半年,我們過得並不如現在這樣輕鬆,我經常聽到半夜她尖叫著從噩夢中醒來,然後壓著哭聲在房中徘徊。

    第一次我邀請她跟我們吃飯的時候,她眼神閃爍,畏畏縮縮,我將飯遞給她,她搶過飯碗就躲到了院角,蜷著身子拚命的吃,生怕誰會跟她搶奪一樣,我看著很心痛,韓三笑卻說,這是乞性難改,需要時間來改變,正如這乞性慢慢堆積的一樣。

    看到我們倒掉的剩菜剩飯,她就會全身發抖,好幾次我都看到她偷偷將剩飯剩菜拿回來,放在房中藏起來。

    我問她:“夏夏,那些飯菜都隻剩渣子了,你喜歡的話,我明天給你做新鮮的。”

    她說:“不要,不要倒掉,若是明天餓了,還可以吃。”

    這個毛病,她一直改不了,直到有一天,韓三笑想出了一個辦法,他讓我們把剩下的飯菜讓夏夏拿到街上去施分給那些乞丐,夏夏才慢慢將收藏剩菜剩飯的習慣改掉。

    我們還將夏夏來的第一天定為了夏夏的生日,每年的五月十八。

    每次我為她慶祝生辰的時候,她總是會哭,她緊緊抱著我,反複說著那句話:“大恩大德,此生做牛做馬,夏夏定當盡數報答飛姐。”

    總是要把話說得就麽重。

    細一想想,這段時間,我讓她擔過多少心,讓她掉了多少淚,前兩天哭腫的眼睛,甚至現在都還微腫著。

    夏夏,對不起,是我忽略了你,我一直沉浸在自我懲罰與自我放棄中,卻從來沒有想過你的感受,我這樣無視了你,但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我真蠢。

    我摸著她傷痕累累的手背,定在暈倒時候在地上磕的,想起舊時光,我怎對得起自己的承諾呢?

    夏夏手突然動了輕,輕輕拍了拍我的頭:“飛姐,你別難過。”

    我緊緊握著她的手:“你醒了?覺得好點沒有?對不起,我不該就那樣讓你一個人去柳村,我差點害了你。”

    夏夏像是經曆了一場大災難,表情空洞,卻笑得勉強:”沒事的,是我自己走錯了路,其實也沒有怎麽樣,哪裏有像那些人說得那麽恐怖,大白天的更不會有什麽事,你看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麽?”

    我流淚道:“是我太軟弱了,一點點事情就要死要活,我對不起你。”

    夏夏笑道:“飛姐若是喜歡,做什麽都可以,隻是不要輕賤了自己。若是能夠,夏夏願替飛姐受累受罪。”

    飛姐若是喜歡,夏夏去搶來給你。

    飛姐做什麽都可以,隻是不要輕賤了自己。

    這就是我的夏夏。

    “我發誓,絕不輕賤自己。”我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打醒自己。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自己煎了藥,收拾了房間,梳妝桌的抽屜裏,還靜靜躺著沒有來得及還給海漂的兩個寶貝。我忍不住又將那珠子放在手掌裏,對著陽光,在手掌上暈出一圈的七彩圓虹,周圍的光漸漸流進珠內——

    卡拉,卡拉,傳來一陣暗啞的聲音,我轉頭看了看,那個梨鈴在風中清脆地搖晃著,似乎在召喚我。四下沒有風,也沒人敲門,怎麽這鈴鐺突然就自己響了?

    我快速將兩件東西放回抽屜,生怕露財被搶一樣。

    突然間一陣風奇大,猛地將門甩在了牆上,突然間一陣風奇大,猛地將門甩在了牆上,好像有人十分生氣地推撞院門一般!

    “啪”拉一聲,門上鈴鐺猛地甩在門板上,還沒等消停,又是一陣巨大的甩門聲,鈴鐺被甩落在地,一聲清脆,似乎是摔壞了。

    我忙跑去撿起鈴鐺,隻見鈴鐺口處已摔出了一條裂痕,放在耳邊輕搖,隻有金屬撞擊的聲音了。

    鈴鐺碎了?這並不是個好意兆。

    門口突然一個飛影快速滑過,我眼尖,馬上跟了出去,那身影似曾相識,好像就一直刻記在自己的骨血裏一樣——

    我瞬間有種感覺,是誰來過了,驚動了這門上的啞鈴。

    但轉頭又覺得自己很可笑,一個拿來嚇唬別人的啞鈴而已,又不是真的門神。

    去市上挑了些水果和糕點,我特意留意了一下攤位上的人,果然少了好幾個攤,都遮著密密實實的雨布,問旁人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些突然不辭而別的人,是都成了無端的亡魂了麽?

    我打了個寒戰,往西頭衙門走去。為了避開那個恐怖的西花原,我還特意繞了很遠的路,真是作孽。

    衙門院前今非夕比,無人看守,落葉鋪滿了來時的路,隨著我的群擺卷動,像調皮的小東西在隨我的抬腳起起落落的跳著舞。

    這是要應昨天的話,登門道謝上官衍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