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你是我此生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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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都拋下我,走進了無邊的黑暗。

    我知道我快死了,所以我的靈魂才這樣無主地遊蕩著,等它耗盡精力,就會煙消雲散吧?

    我穿牆過人,遊走任意的時間與空間裏麵。

    再往前。

    這——

    這不是我現在的院子,而是宋令箭的院子,院子裏與現在完全不一樣,放著一台織布機,簷下放著一張軟塌,一個大腹便便的女人正在院中曬被單。

    我看了看對麵,對麵我現在所住的這個院子居然還不存在,隻是一片空地。

    一個男人飛快地從巷子裏閃現出來,直奔巷底,進來就拉著女人道:“你怎麽又不聽話,下床來幹什麽——快坐下,這些活兒不用你來幹。”

    女人頓了頓,緩慢地轉頭看男人——

    我愣住了,這女人怎麽這麽美,明眸皓齒,玉膚櫻唇,烏黑的挽發落在頰邊,每個表情都是絕世佳畫。

    女人笑了,輕輕道:“隻是來曬個被單,都還不是我洗的呢。”

    男人心疼地給她擦去手上的水漬,道:“水涼,小心身體。況且這被單曬在院中會有濕氣,不利你養胎,我已與老黑說過,以後洗曬的東西都放他院中去折騰。”

    女人小聲道:“這,不太好吧?”

    男人道:“有什麽不好的,他巴不得能幫上點忙。”

    女人道:“說好了我們要一起靠雙手生活,我總不能什麽事也不幹,任你一個人勞累吧——”

    男人道:“我不累,這不是還有大家夥麽,相互幫忙嘛,你就乖乖的讓我照顧好你,什麽也別多想。”

    女人溫柔地歎了口氣,輕剪了剪眉,即便是不悅的表情,都那麽讓人心碎。

    她輕道:“可是我想學,想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你看,我明明想學做飯,你偏跟鎮上所有的廚娘通了氣,讓他們不要教我——這以後,我怎麽做個像樣的娘親嘛?”

    男人開心地將臉貼在女人的肚子上,細心聽著裏麵的動靜,道:“你說,咱的孩子能不能聽見他娘在耍小性子呢?”

    女人嬌氣地推了把男人的臉,笑道:“你才耍小性子呢,才六個月,聽得到才怪。”

    男人握著女人的手,輕輕摩挲著,他摩挲得那麽小心,生怕自己手上的老繭將這玉手給擦破了。

    “你說,咱的孩子是男的還是女的?”

    女人問道:“那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男人問:“你是孩子他娘,你想生男孩還是女孩?”

    女人道:“明明是我先問你,你倒先來問我了——要不,咱們一起說好麽?”

    男人點點頭,手指比劃著數字。

    三,二,一。

    “男孩!”

    “女娃!”

    女人皺了眉,問道:“你不想要個男孩子嗎?”

    男人道:“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想要個男孩子?”

    女人道:“可以跟你習武練功,除強扶弱呀。”

    男人搖了搖頭:“我可不想,太累人了,我就想生個女娃,跟你一樣的女娃,不用擔心生計,不用擔心顛沛,隻要美美的找個好夫家就行了。”

    女人厥了厥嘴:“原來你不想生兒子是因為怕兒子像你這麽累,哼。”

    男人笑了,輕摟著女人道:“那可不是,因為天下最好的女人已經被我娶走了,我擔心我兒子娶不著像你這麽好的妻子。”

    女人笑了,依偎在男人懷裏,道:“以前沒覺得你這麽貧,現在跟阿血他們混多了,嘴跟抹了油似的。”

    男人道:“那是因為你以前太冷冰冰了,我嘴再貧,見到你舌頭都打結。”

    “還來?”

    男人幸福地摟著女人:“不管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都是我的心頭肉。我名字都已經取好了。”

    女人咯咯笑:“才這麽點大,急什麽呢?”

    “怎麽會不急,我人生第一次當爹。這第一個孩子,單名取個飛字,好不好?”

    “飛?”

    “若是男孩子,就是飛翔的雄鷹,像我。若是女孩子,就是飛舞的蝴蝶,像你。不管如何,他都會自由自在,隨心而活。”

    “燕飛……”女人輕撫著隆起的肚子,眉間婉轉著萬般溫柔。

    “還有,昨天我跟人談下了對麵的那塊地,打算對麵起個更大的屋子,好讓你們娘倆住得舒服點。”

    女人道:“這夠住了,雖不大,但轉身就能看到你,我覺得安心。”

    男人笑了:“這兒雖然也不小,但多了個孩子就擠了。雖與以前不能比,但我也想盡我可能地讓你過得好。我不想你會有一絲絲的後悔。”

    女人溫柔地將手放在男人手裏,微笑道:“我與四哥長廂廝守,即使天雷水火,也決不後悔。”

    夕陽下,這對年輕的夫妻安靜地依偎在一起,仿佛已經有了世上最幸福的生活。

    燕飛。我就是燕飛……

    我淚流滿麵地站在巷子裏,看著年輕時的爹娘,這是我第一次夢遇他們在一起的時光,那麽幸福,幸福得讓人不敢想象往後的淒涼。

    我想看,想要與他們一起感受這虛幻的幸福,因為自我出生以來,便從沒享受過這樣的天倫之樂,我知道以後也不可能會再有。

    一陣風吹來,我飄飄搖搖地離開了巷底之家,隨風飄浮,不知何去何從。

    我來到了仙境——天空有蝴蝶自由紛飛,地上花草交蔓,紫色的七星花圍成了一座精巧的小屋,院中小桌躺椅,無一不顯精巧,四周霧氣微漫。

    這是人間仙境,是世外之地。

    我院裏四處看了看,沒有人,我怎麽來到了一個無人之境,莫非這是神明想讓我靜處的靈魂安息處麽?

    我穿過小屋,移到小屋之後,小屋之後還有一個搭好遮篷的院子,可供人平時坐在院中閑躺,此時這小院中的椅上就悠然地躺著爹,不遠處的院角邊上,蹲著一個紫衣女人,烏發蓋住後背,那背影看起來美極了。

    這是爹什麽時候在別處認識的姑娘?那時我出生沒有呢?

    紫衣姑娘蹲在院角,手上纏著布條,一直在擺弄幾個小花盆,將花盆裏的泥鬆開,再扔進去一些花籽,覆上土,往裏麵澆水——

    隻不過,她澆的水怎麽這麽髒,黑乎乎的帶點粘稠,充滿了腐敗的意味,我捏著鼻子往遠處躲了躲,就躲坐在爹的邊上,這樣我就能好好地仔仔細細地看他,彌補這十六年的缺失,雖然他看不見我。

    爹看著這紫衣姑娘,慢慢的輕皺雙眉,看得出來他很擔憂,也很無奈。

    “你不必留在這裏的。”

    紫衣姑娘又輕聲應答道:“恩。”

    爹虛無地看著遠方,滿滿的憂慮,道:“我知道你幫了我們很多,但你不必拿自己的一生來換我們的自由,這是一場沒有休止的爭奪,不應該再卷入更多人……”

    紫衣姑娘道:“形勢所逼而已,況且,除了你們,我哪還有地方可去?”

    爹歎了口氣:“我以為,這已將是終點,但確是我太過天真了。”

    紫衣姑娘淡然道:“是四哥太仁慈了。”

    她的聲音,很冷,很低沉,與宋令箭的聲音是同個類型。

    爹空洞地睜著雙眼,我印象中,從來沒有看到爹這樣無望的表情,他總是對生活充滿了信心與熱忱,他曾跟我說過,什麽事情都可以笑著去解決,因為哭著麵對一切也不會有什麽改變,隻會傷了自己。

    紫衣姑娘回轉過身,我愣了愣,這姑娘長得真美,她五官長相與娘有點相似,但臉要更尖,鼻子要更高,膚白如玉,秋水大眼與細薄的紅唇,蓋在額上的劉海烏黑光亮,再加上背後那瀑布般的長發,與這一身淡紫的衣裙,真如靈空仙子下凡間。

    紫衣姑娘輕輕一笑,溫中帶冷:“隻要四哥你開口,我可為你殺出血路,拔盡暗草之劍,四寸玄簪釘在趙家人枕邊,讓他夜不能寐,我看他如何糾纏不休。”

    爹收回神識,失落一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紫衣姑娘握緊了拳頭,她的指頭真好看,修修長長,纖纖細細,指甲整齊秀氣,發出健康的光澤。

    “若是真念及同根,他就不會出爾反而。”

    爹坐直了身子,看著紫衣姑娘道:“我說的同根生,是你與他。我與他再情義深重,也不及你們手足血脈之實。”

    紫衣姑娘捂著嘴嘲諷地笑了,明明是溫柔如水的仙子臉,卻笑出這樣冷漠無情的笑容。

    爹輕聲道:“再者今時不同往日,我已無法不顧一切。我知道他隻是放心不下,有機會你轉告他,要那東西隻是為了保住玉兒,燕某人決無私心。”

    紫衣姑娘冷笑道:“難道四哥覺得那女人的到來隻是巧合麽?若不是你再三要我起誓,我早已將那女人碎屍喂花,殺雞儆猴。”

    雖然我隻是一縷魂,但這話仍舊聽得我後背生涼,這姑娘長得這樣貌美仙意,說出來的話卻如蛇蠍毒獸,爹怎麽會認識這樣的人?

    爹笑了,笑得無奈,又帶點寵溺:“你啊,說起殺人,眼就起紅,既然你要掩飾,為何不多學學別家姑娘溫柔如水?你擅使針,何不學些女兒家的針線功夫,來倒騰這一院子的共喜。”

    紫衣姑娘看了爹一眼,突然捂著嘴輕聲笑了笑,道:“四哥也來拿我打趣?這身裝扮,四哥曾也說好,你忘了?”

    爹卻看著她愣住了,我知道他為什麽愣住,因為這紫衣姑娘摭嘴輕笑的樣子跟娘好像,跟那個小院中與爹說要長廂廝守的溫柔的娘,好像,好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