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眾人皆在此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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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夏的嘶吼和燕錯的笑,終於讓我麻木的心感覺到了疼痛,那股疼痛不可遏止地蔓延開來,幾乎要粉我的身碎我的骨我的心。

    “我是個魔鬼,但你錯了,我不是狼心狗肺,我的心我的肺,從我娘死的那天開始,就沒有了。”燕錯的聲音向我轉來,我知道他此時在看著我,我也能感覺到他看著我的目光裏,帶著的剡肉飲血的恨意,“是的,我娘她早就死了!可是你娘還活著,活得好好的。所以我恨你,恨這裏將你養大的一切,你從我們身上奪走的一切,享愛的一切!我即奪不走,就要毀掉這一切,讓你也嚐嚐這萬劫不複。”他的心跳得奇快無比,好像隨時都會從他喉間蹦出而息!

    我從沒想到過,燕錯的母親也已去世,但他為何要將他娘的死,也怪在我的身上?

    “你娘她……”我很費力地吐出這三個字。

    燕錯卻凶狠地打斷了我,怒聲道:“閉嘴!你不配提起我娘。從我娘死的那天開始,我就對自己說,終有一天,我會將他的摯愛也一一拿走!可是他不等我開始就先死了。但是沒有關係,他會在黃泉路上看到他所種下的一切惡果。”

    韓三笑冷聲道:“無論他做了什麽,始終都是你的父親。”

    燕錯咬牙切齒:“他不配做我的父親,更不配做一個丈夫。什麽燕家血脈?我一點都不稀罕!一日我盡了生母之仇,便削骨削肉,還、命、於、他。”

    “燕錯——”韓三笑也被他語裏那不可救藥的恨意給激怒了。

    我眼睛火熱,已感覺到紗布漸濕,那眼淚明明鮮紅如火,卻冰冷刺骨,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將他最美好的少年時光用在了仇恨身上,仇恨一個完全不知情的我:“為什麽?為什麽你這麽恨我?”

    燕錯的聲音遠了遠,他不願意再與我說話,像是卸光了一身的力氣,無力地坐在了窗前的椅子上:“沒錯,一切都是我做的。裝鬼嚇人,換金線,送信,還有殺死金娘,一切都是我做的。”

    金娘——金娘也是他殺的?

    “金娘是你殺的?!”上官衍沒答話,倒是他身邊那個陌生的男人脫口而出。

    “沒錯,是我殺的。那個女人起初答應了要與我合作,我出假線,而她真金白銀收回來的錢全歸她。為了讓她好好幫我做事,每出一批假線,我還會多給她一些傭錢。但她提的要求越來越苛刻,想要的錢數也越來越高,一次爭執中我失手將她推倒在地,其實那時我還沒有殺她的心,想等她轉醒來再與她好好談。沒想到她竟然抓著這點說要帶我去見官,不僅要告我故意傷害,還要將我破壞繡莊生意的事情揭發出來。我那時已經氣極,她還在旁煽風點火,我一不作二不休,拿起金線就勒死了她。”

    燕錯說得頭頭是道,那場景像發生在我眼前一樣在我腦海裏重演了一遍,我的腦袋嗡聲作響。

    “勒死她之後,你做了什麽?”仍舊是那男人問的話。

    “我將她放在床上,然後關閉了門窗,拴上了鎖,讓別人以為她是外出去了。那個鬼地方,就算是青天白日都不會有人去,或許等她爛死在裏麵了都不會有人發現,就算發現了,也不會將她與我這樣一個外人扯上關係。”

    “那你為什麽要在傷口上覆上頭發?讓人誤以為是用頭發勒死的。”

    “我殺她用的金線是假的,一用力便會掉色。用金線殺了她之後,我的手上嵌進了很多金粉,而且用力過多,嵌進去很難清理,如果別人知道她是被金線勒死,再看到我手上的金粉,肯定會將兩件事情聯係起來,所以我不得不掩蓋她是被金線勒死的真相。所以我將勒死她的金線帶走,再用頭發覆蓋在傷口上,造成是用頭發勒死的假象——而且我又不傷,我千方百計用假線毀繡莊生意,又怎麽能讓大家知道金線有假的事情。”燕錯冷笑。

    他說得沒錯,他也的確不傻,關於假線掉色、關於金娘的死因,說起來那麽合情合理,讓人無可挑剔。

    “殺完她之後,我回到鎮上,繼續我的計劃。一切都很順利,隻差一點點,隻差一點點我就要成功了。”

    “你所謂的成功,是想達到什麽樣的結果?”上官衍問。

    燕錯悲涼地笑了一聲:“既然功敗垂成,什麽結果都已不重要。既然事已揭發,我也不會躲藏,你們想要問什麽,我直說便是。”

    我不信——我不敢相信,雖然我並不了解他,雖然他總是神凶惡煞,但他絕不是一個壞人!

    “不會的,你不會這麽殘忍,再恨你也不會去殺人的,上官大人,這期間一定會有誤會——”

    燕錯大聲打斷我的話:“沒有誤會,我不用你假裝好心為我說話,一切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全是我做的。”

    他的恨意將我衝垮,我感覺天旋地轉,我盡力了,爹,我盡力了。

    鄭珠寶扶著坐了下來,我聞到了自己臉上淡淡的血腥味。

    “在你與金娘的交易過程中,你覺得金娘這個人為人怎麽樣?”韓三笑突然拉開話題問道。

    燕錯咬牙道:“該死。”

    “哪裏該死?”

    “哪裏都該死。”

    “你覺得她美麽?”

    “醜不可看。”

    “水鏽之毒是她給你的,還是你給她的?”

    “什麽東西?”燕錯頓了頓,似乎沒有反應過來,隨即又馬上道,“自然是我的——你怎麽知道那個女人與毒有關?”他的心,跳得有點快,聲音,也有點飄乎,看來韓三笑突然這麽問,是在試他。

    “因為假線裏麵也有啊。所幸燕飛病中未碰金錢,不然以她的身子,恐怕早承受不住水鏽侵蝕,一命嗚呼了。”

    信上有毒,線上也有毒,他真是無所不用其及地想要害我。

    “這毒是直接通過接觸就可以殺人無形的,你是事先服下了解藥,然後再在線裏與信上抹毒,這樣隻要接觸這封信的人,都會慢慢死掉,因為你不能讓人一拿到信就死掉,這樣容易引起衙門注意,所以你將毒稀釋了,將信拆分為五份,一份一份地送來,其實就是摧命的鬼符。”韓三笑細細道。

    “沒錯。說得對極了。”燕錯咬牙切齒。

    “我能看看你的手麽?”韓三笑向他走了幾步。

    衣衫摩挲,像是燕錯伸出了手,他居然沒有拒絕。

    “水鏽毒性素強,聽說解藥也十分生猛。據說解藥必須得抹在手上,才能防鏽毒滲入。但會有複作用,就會導致手皮龜裂,時有顫抖,是不是真的?”韓三笑好像在研究著什麽。

    鄭珠寶緊靠著我,小聲道:“燕小公子的手正如韓公子說的這般,手皮龜裂幹燥,指甲因為容易破損而修剪得很短,但有些地方還是裂得厲害。”

    燕錯道:“那你現在看見了。”

    又突地響起衣衫摩挲聲。

    鄭珠寶奇怪道:“韓公子拉住了燕小公子的手,許是想看個仔細吧。”

    隻聽韓三笑笑嘻嘻道:“水鏽陰冷,所以解藥十分熱燥。讓我瞅瞅,這抹了除鏽藥的手得是有多熱燥。”

    燕錯猛怒道:“夠了!”

    “哦……”韓三笑搓了搓手,“得確是夠燙手的。”為了表明真的燙到手,他還吹了吹涼,慢慢靠到宋令箭所站的牆邊上去。

    “我的弓呢?”宋令箭隻關心自己的事情。

    “在你後山的小屋裏。”燕錯道。

    原來她早就知道是誰拿了弓,但燕錯為什麽要拿她的弓?有什麽用意麽?

    燕錯不耐煩道:“都問完了吧。現在,你們可以帶我走了?”

    鄭珠寶為我描述著屋裏的情景:“燕小公子正解開長衣——”她輕輕抖了抖,道,“長裏麵層血跡斑斑,看起來有段時間了——”

    燕錯道:“這就是當初我殺那個女人時沾上的血跡,我燕錯認罪伏法。”

    “上官大人……”

    “如果是求情的話,還是爛在心裏吧。燕飛,我的事情與你沒有任何幹係,我也絕不後悔我今日對你所做的一切,如果非要說有什麽遺憾,隻怪我當時心不夠狠,才使如今淪為階下之囚。你也不用與我來故作好人,你的任何嘴臉,我都覺得非常惡心。”

    燕錯平靜地打斷了我的話,我寧願他憤怒無比,或者嘲諷刻薄,卻不能是這樣的平靜,我看不見他的臉,看不見眾人的臉,但黑暗之中的亮光下仿佛隻站了我與他,他長得與爹年輕時那樣相似,身邊卻包裹著一層灰色的氣息,這話是我所聽過最鋒利的話,勝過宋令箭任何毒言,將我的靈魂一片片割碎。

    “幾位還有什麽想問的麽?”上官衍盡量放輕著聲音。

    韓三笑道:“我們沒有話好問了大人。”

    陌生男人似乎有話要問:“大人——”

    但溫文有禮的上官衍卻沒有理會,對著我們道:“好吧,那此案就落定了,先將燕錯收監,待血跡驗證屬實後開堂再審。”

    陌生男人向燕錯走來,拉著他向外走去。

    “燕錯。”我轉頭“看”他,我看不見他,但他能看見我,也是一樣。

    燕錯的呼吸對著我的方向,他在看著我。

    “我隻想問你一件事情。”

    “你問。”

    “你是不是我爹的孩子?”

    燕錯的呼吸向上,應是仰頭在笑:“如果我說不是,是不是就可以真的不是了?”這句話,說得簡單平靜,好像隻是普通閑聊的時候做了個荒唐的假設一樣,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聽到他內心希望的凋零,他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房間,走出了院子。

    我站起身走到窗邊,靜靜目送著,手腕碰在窗欞上,響起幾聲清如泉水的玉吟聲,而小巷遠處,也輕輕地響起應和的聲音。

    同心吟玉,唯有同一血脈或心有靈犀言能應和。

    我知道燕錯不想給我的答案是什麽,因為這個答案對他來說,是一切悲劇的來源。那對我來說,又是什麽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