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四章 福兮所倚難圓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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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大娘他們正樂著挑喜蛋,沒留意我與牛哥的對話,她一人手裏塞了一個喜蛋,就帶著牛哥張羅喜蛋去了。
黑叔叔與嚴叔叔都在討論這喜蛋的可口,我四處看著這個寬敞華麗的院子,我越看越覺得別扭,我走到門邊上,往外一張望——咦,怎麽沒有對院了?巷子底處就我家一個院子,那宋令箭的院子屋子哪去了?
我驚訝道:“這巷底原來的那小屋呢?”
嚴叔叔拍了拍我腦袋,道:“今個是怎麽了,莫名其實給阿牛記了個媳婦,還把李瓶兒扯進去,現在還問這屋子哪去了——這前兩年就拆了呀,不然怎麽擺出這麽大的酒席地兒給你慶嫁呢!”
“屋子拆了?那宋令箭呢?”
嚴叔叔瞪著眼睛道:“宋令箭?誰是宋令箭?哪來的小夥子,我怎麽沒聽過?”
我一陣恐慌,這是怎麽了?他怎麽會不知道宋令箭是誰?
“宋令箭,就是那個打獵的女人,住在我們對院的——那個——”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鎮上誰不知道宋令箭呢?
嚴叔叔眉皺得越深,道:“什麽打獵的女人,這年頭哪來的女人打獵的——聽故事聽多了呢小丫頭,又想捉弄誰呢?”
不對——這太不對了——
我慌忙跑到後院,衝向夏夏的房間——沒有,這不是臥房,而是整整齊齊放著好多酒壇子——
那夏夏呢?
嚴叔叔道:“這丫頭,怎麽驚慌失措的?來酒房幹什麽?想找你爹給你藏的那壇女兒紅是不是?”
黑叔叔跟在邊上,善解人意道:“臨嫁在即,總會有些心神不寧吧。飛兒放心吧,事兒都妥妥的,隻等吉時到了。”
爹似乎也習慣了我這樣神神叨叨不消停,撫平著捋起來的袖角笑道:“你們兩叔輩好好陪著,我去看看她娘準備好沒有。”說罷要抬級上小樓——
我抓著他道:“爹,別走,你別離開我……”
爹奇怪地看著我笑,嚴叔叔道:“知道自己明天要嫁了,今個還是個大姑娘,就使個勁兒的矯情是吧,這麽粘糊,小時候都沒見你這麽賴過大哥呢!”
爹哈哈大笑,轉而感歎道道:“是啊,一轉眼,都要嫁人了,以後對待夫君可不能像對爹這麽任小性,我知道他會讓著你,但你的小孩子脾性也要收一收了。”
“我不離開爹……我不嫁,爹,讓我好好侍奉您……”爹,讓我好好補償回那十六年的空白,讓我盡下孝道,你永遠不知道這在我心中的遺憾有多重。
嚴叔叔道:“又是孩子話,喜貼都發出去了,還想落跑不成——飛兒,嚴叔叔也難得說句正經八百的話,現下成了別人家娘子,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能總哭哭啼啼地跑回娘家來告狀,羞死人哦。”
黑叔叔推了推他道:“瞎說,飛兒也就我們叔幾個前麵像個孩子,鎮上誰不是見她就誇的。”
嚴叔叔道:“知道拉知道拉,半點說不得飛兒不是,還好飛兒乖巧,不然早被你們這些人寵出一身驕縱的毛病了。”
黑叔叔道:“像是你沒份寵她一樣,是誰天天想法子哄著大哥拖延婚期的,還好意思來說我們。”
爹笑道:“飛兒是我女兒,真能寵出一身毛病又何妨。哈哈……”
我咬著唇,看著自己細嫩白皙的手,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衝向繡房——
這間我無比熟悉的繡房也不是繡房的布置,它被布置成一個睡房的樣子,窗紗曼曼的似乎是女人住的,屋裏還很明顯地擺著一張隱秀梳桌,桌蓋是翻起的,鏡子剛好對著我的臉,皎潔如月——
我突然明白過來了,如果我爹還在,那我就不需要自小就以繡謀生,我沒有繡房,沒有繡架繡針,所以我不會接觸金娘摻在金線裏的水鏽之毒,我不會因為碰毒而身體病弱,我是個健康幸福的燕家小姐,有著鮮活的容顏與偶犯驕縱的小任性,在這歲數我已覓得如意郎君……一切都很順利,像所有平凡人家的女子……
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麽?可是為什麽我會這麽失落?像是失去了很多東西?
“好端端進你雲姨的房間作甚?落了什麽東西在裏麵麽?”
我怔怔盯著爹,雲姨?西坡那個寡婦?她怎麽會在我家有屬於自己的房間?
爹拍了拍我的頭道:“你們倆叔叔好好陪飛兒聊一會兒,我若是再在這裏呆著,她說不定真的就耍性子說不嫁了。我去看看玉兒。”說罷他輕彈了彈我的鼻子,上樓找我娘去了。
我很恐慌,瑟瑟發抖,問黑叔叔道:“黑叔叔,你記不記得,我六歲那年的八月十四發生了什麽?”
黑叔叔道:“當然記得,沒有那天,哪來的今天呢。不過本來應是定在八月十四的,誰知道你那天莫名其妙拉著大哥不讓他走,所以隻好延到了八月十五了。不過無妨,隻不過差了一天,月亮還是一樣的圓。”
說罷他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圓月,月亮真的好圓好大,好美。
果然,我阻止了爹的離開,那個八月十四風平浪靜,爹沒有失蹤,像無數個正常的日子,他回到我身旁,沒有十六年的流離顛沛,黑叔叔也沒瘋,嚴叔叔也一直陪伴在側——
這時門口來了些人,為首的不就是李瓶兒麽?我迎上去,總算有個我熟悉的人了,笑道:“瓶兒怎來了?”
李瓶兒瞪眼看著我,馬上像碰了不該碰的東西似的縮走了手,怯怯地給我行了個禮,道:“燕小姐好。黑捕快,嚴捕快。”
我一愣,怎麽這麽生疏?
嚴叔叔迎上前道:“大人讓你來送賀禮麽?那鐵公雞能送什麽,該不會隻是空箱子吧?”
李瓶兒皺著眉垂著頭,一言不發,扛抬的仆從們在院角裏放著禮箱。
大人?李瓶兒?
我戰戰大兢兢地問道:“是那個胖官趙明富麽?”
嚴叔叔一臉不屑道:“除了他還有誰。”
我的心沉了沉,趙大人還在任,那就是說,上官衍還沒有來——或者他根本就不存在?
瓶兒垂著頭,冷冷清清地繞過我們,在院角裏認真地對著一頁紙在較對仆從們陸續放下的賀禮。
我揪著心,試探著問了一句嚴叔叔:“嚴叔叔,咱們這兒,有沒有姓上官的人?”
嚴叔叔想了想,道:“複姓的不多,好像沒有?”
“那——有沒有一個長像很奇特、眼睛是綠色的男人?”
嚴叔叔像是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似的,認真盯著我道:“飛兒,你怎麽了?為什麽總跟我打聽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你該不會丟了魂了吧?”
黑叔叔道:“大喜日子,丟什麽魂呢,飛兒定是太緊張了,才找些事情來轉移注意力。你就別逗她了。”
上官衍與海漂,也都不存在。我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這時牛哥放完了喜蛋從後麵走出來,瓶兒還在院中清點賀禮,我的心跳得很快,我希望李瓶兒能平時那樣喜滋滋地迎上去去挽牛哥的胳臂,跟他念叨晚上做好的飯菜,但是——
牛哥飛快地掃了一眼成堆的賀禮還有站在一邊的李瓶兒,跟我們輕點了個頭,麵無表情地走出了院子。
李瓶兒甚至連頭都沒有回一下,繼續做自己的事。
他們,不相識?
這對總是一出門就手挽手的小夫妻,現在形同陌路?
過了一會兒,李瓶兒清點完了放下的賀禮,認真道:“賀禮已安然送到,瓶兒告退。”
嚴叔叔卻一把抓住了她,瓶兒受驚,猛地抬起頭退後一步——
她左臉上,赫然兩個重疊的巴掌印!難怪她剛才一直低著頭!
嚴叔叔馬上濃眉緊皺,怒道:“那個馬臉醜婦又打你了?”
瓶兒像是受到了冒犯,甩開嚴叔叔的手縮到了一邊,道:“與嚴捕快無關,瓶兒告退——燕小姐,大人讓瓶兒代聲恭喜。”她對我飛快行了個禮,跑出了院子。
若是平時,她不是應該拉著我的手閑話家常聊半天麽?
嚴叔叔一臉憤怒,猛地踢在剛送來的禮箱一腳。
黑叔叔安靜道:“瓶兒是趙夫人帶來的貼身侍婢,不管趙夫人對她如何,我們都無權幹涉。”
嚴叔叔怒道:“那醜婦拿那個好色狗官沒辦法,一天到晚將氣撒在這些丫環身上幹什麽!”
黑叔叔安靜笑了笑,道:“你每次欲為李瓶兒強出頭,又是為了什麽?”
嚴叔叔咬了咬牙,道:“我就是看不慣!氣不過!哼!”
李瓶兒,還是趙夫人身邊的侍婢——是的,如果沒有宋令箭,五年前前山半坡上也沒有人救過李瓶兒,她不會重回自由身,不會嫁給牛哥,不會過上幸福的小日子。
那麽,韓三笑呢?我忙問氣呼呼的嚴叔叔:“嚴叔叔,現在我們鎮上打更的是誰?”
“丁相啊。”
“丁相?丁相是誰?原來不是丁鵬嗎?”
“丁相是阿鵬他爹麽,阿鵬什麽時候去打更了,他不是剛入衙當小捕快麽?——我說你這孩子——”
“那倒夜香的呢?是誰?”
“夜香蔡啊——飛兒今天是怎麽了?是考我記性呢還是太緊張了瞎打聽呀?”嚴叔叔插腰問我。
我喃喃失落道:“那就也沒有韓三笑了……”
“韓三笑?我還暖四哭呢,怎麽了丫頭?心神晃忽的?”嚴叔叔推了推我的頭,一副寵溺的樣子。
我看著他們,感覺天眩地轉,為什麽想要留住爹,會失去那麽多人?
黑叔叔輕聲道:“想是出嫁在即,除了不舍我們這些叔伯老人以外,還有這兒的閨中密友吧——你看,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外麵響起呼叫聲,一個女人大聲在喊:“你給我回來你!你個死丫頭——”(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