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中湧動的風帶著泥土潮濕的水汽，迎麵撲打在臉頰，不止有泥土和爛葉的氣味，還有很多複雜的味道難以辨別。

    站在一塊突出的山壁下，林語暫時收了手槍，放下背包，揮了揮在身旁圍繞不停的蚊蟲。

    這一幕，讓她恍然想起前往海天市璋無縣化工廠調查的場景，那時邢深就站在樓下，她仍在樓上錄像察看，時不時伸手揮開飛近身邊的蚊蟲。

    傳入耳畔的聲音卻是清冷的，嚴博文正抱臂靠著濕漉漉的石壁說話：“你不是真心防我，或是擔心我會對你不利，而是你是警察，不用手槍對準我，你過不了你心裏那一關。”

    林語擰眉，拉回思緒與嚴博文對視。

    他很可怕，可怕到能夠看穿所有人心裏的想法，即便她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有關這件事的跡象，但隻要他了解她，他就能夠分析出她當下的心態與行為，究竟因何而生。

    沉寂片刻，林語連眼神也收了回來，借著地上手電散發出來的光線，目視前方黑壓壓的樹林：“你就算現在跑了，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對你的腿開槍，但這樣做對我很不利，我可不想帶著一個累贅上路。”

    她是真的警惕，即便蹲身拉開背包拉鏈時，也沒有背對著嚴博文，始終保持正前方的位置，方便她用餘光觀察嚴博文的舉動。

    從包裏的礦泉水扔入他手中，嚴博文順勢接住。

    接下來，林語又掏出一包餅幹，遞給他吃。

    “你不餓？”

    “是。”

    “生理反應？”

    “是啊，不過不是你想的那種生理反應。最近天氣太悶，我吃不下東西。”

    “那水呢？”嚴博文夾著餅幹，擰開了礦泉水的瓶蓋，“連水你也不喝？”

    “嗯。”她沒辦法再去解決另一個生理反應，就隻能忍著不喝水了。

    可她的舉動，在嚴博文看來卻十分可愛。

    “我保證我不跑，你能不能對自己不要這麽殘忍？”

    “你應該知道，我帶你上山隻是為了借助你的腦力和能力破案，不止是為破了這起案子，更是為了那起我和邢深4年前沒有完成的任務。”林語懶得跟他廢話，再次將手槍掏了出來，垂在身側，“還是繼續說周梓月的事吧，邢深4年前出現在邊境的時候，她是不是很高興？”

    “當然。”

    一個在夾縫中求生存的女人，7年前借助靳耀的庇護重新站了起來，4年前再次見到邢深，又是在她最為狼狽受辱的時候，她怎麽可能不希望抓住這根救命稻草，逃出生天？

    可惜，當時也是三方勢力介入，嚴博文拚命想要保住林語的身份，靳耀恨不得邢深死，周梓月卻期望可以和邢深見麵……

    “你和邢深的身份，從一開始就已經暴露了。當然，我相信邢深敢踏入那片土地，就是起了誘敵的主意。但你甘願保護他的安全，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卻是我意料之外的事。”

    說到這裏，嚴博文就不說了。

    林語忍不住追問：“那你呢？為了保住我的命，又和靳耀做了什麽交易？”

    他以為林語從來不會在意這件事，不會考慮他曾經為了幫助她做過什麽。但此刻聽她追問，他反而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你應該知道的，我隻會犯罪。”

    為了保護她的安全，他可以為了林語去殺人，提供新的出貨商給靳耀，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可林語卻分析出了他的做法：“你用化名打造的線上毒品交易係統，就是你和靳耀做的第二筆交易吧？”手指在臂間敲了敲，林語依舊不假思索：“通過線上毒品交易，打擊市場毒品交易，消減社會上毒販的數量，還真是聰明。”

    控製不了毒品戰爭，他就開辟了新的戰場去對付這群敵人。

    老實說，嚴博文真的很聰明，他知道在什麽時機利用網絡作為便利搶占先機，在別人還沒有想到這種方法的時候，就占據了線上最大毒品交易市場，讓所有急於散貨的毒販都與他合作。

    為了尋求更大的利益，靳耀自然不會拒絕他的好意。

    但嚴博文究竟是怎麽說的？告訴靳耀，他喜歡她，求靳耀饒她不死？

    林語側目，鋥亮的目光又一次投向嚴博文。

    他也正偏頭看她，眼神清冽無波：“我告訴他，這個女警，我要親手把她殺了。”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嚴博文垂眸，補充了一句：“當時黑子也在，我不這樣說，會讓他懷疑我拉攏他的目的。”

    “那時你和黑子認識多久了？”

    “一年。”

    “他不好控製？”

    “殺戮很重，隻有娟姐才勸得住。”

    林語點頭，一早就想到在黑子眼中，羅娟給予他的是母親的關懷：“8年前你從靳耀手中救了羅娟和其他人，又是怎麽和靳耀談的？”

    “我說我的工廠需要很多女工，上了年紀的女人對他們來說沒用，不如去幫我做事。”

    “謝謝。”

    嚴博文渾身一怔，萬萬沒想到林語竟會在這時向他道謝。

    “盡管你用了犯罪的手法，才將她們從靳耀手中救出來，但我還是要對你說聲謝謝。”

    劉元明警官及其家人的失蹤，一直是她的心結。

    這12年來，林語能夠想到的就是最壞的結果——他們已經死了。

    而如今，賀明還活著，羅娟被嚴博文順利營救，她如何能不向他道一聲感謝？

    但下一刻，她話鋒一轉，淩厲的目光就落在了嚴博文臉上：“可用殺人的手法引起我的注意，實在叫人無法原諒。”

    “不需要。”嚴博文偏頭，望向山林之上的月牙一角，“我是罪犯，從來沒希望得到任何人的諒解和救贖，這是我追求自由的一種方式。”

    “這麽說，你母親是否會因你的行為感到羞愧，你也毫不在意？”

    “我隻在意你會不會恨我，但看樣子，你對我比陌生人還陌生，根本沒什麽情感可言。”

    人們總是習慣將最複雜、最隱晦的心事藏在心底最深處，無論到什麽時候，談起多麽悲傷的過去，真正的傷痛是永遠說不出口的。

    而能夠說出口的，都是一切已經看開或是放下的事。

    突然聽嚴博文這麽說，林語反而鬆了口氣。

    他是真的放下了，對她的感情並沒有最初預料的那般變態執著。

    一直以來，他都是一個十分理智的人，控製著自己的思想、感情、行為，隻在最為危機的關頭爆發。

    林語突然有些不確定她是否真的了解嚴博文的每個思想，蹙眉轉眸，思忖片刻就拾起背包背在了身後：“走吧，我相信黑子還在這座山上，跑不遠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