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大的四合院天井，一身休閑裝的男人正在掃地，三十歲左右身形極好，穿麻布料子天青色短褂長褲，背脊挺得筆直。

    男人邊上還有個人，滿臉胡子少白頭，喝著小玻璃瓶裝白酒罵罵咧咧，正是錢有道。

    “老大你咋還這麽悠閑！地等下再掃不行嗎，你家小叔都欺負到咱頭上了。”

    錢有道跟在沈三屁股後頭來回走：“那廝在外頭放話，沈園居遲早是他囊中物，說沈家祖宅要異主啊！”

    沈三轉過來笑笑擱下掃把，摸出煙夾偏頭點了根煙：“我怎麽沒聽說，他那是故意說給你聽的。”

    錢有道倒了倒瓶子，嘬幹淨最後幾滴酒，說道：“那也不行，他除了會賺錢對付鬼的本事半點沒有，沈家交給他鐵定完蛋。”

    似乎是應和他的話，院子裏一棵大葉楊被風吹得嘩嘩作響，樹葉子掉了好幾片。沈三隻得拿起掃把繼續掃，葉子卻是是邊掃邊掉。

    這時候吳晨跑進來，說是賣符的人到了，帶來五張火雷符，沈三一聽很是驚喜，掐了煙同吳晨趕到前廳。

    葉詡正喝著吳晨泡的蓋碗茶，左手拿托，右手扶杯，蓋子擱在一邊。

    沈三若有所思得看著手中五道符，全是剛出爐的鮮貨，筆勢流暢一氣嗬成，能有這樣功力至少也得二十年畫符經驗。奇怪的是符麵朱砂暗淡，用的符紙也非上品，靈氣少一分不足多一分有餘，恰恰是符紙能夠負荷的程度，這樣的手筆倒像是高手的遊戲之作。

    來人模樣看上去不到二十，外地人，長相……是真好看。

    沈三捉摸了一會，覺得這位小哥背景深不可測，而且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

    葉詡見對方半天不說話以為質量不過關，小聲道：“條件所限，隻能這樣了。”

    沈三正要細問，隻聽一聲怒喝，錢有道衝著就到了麵前。

    “你這個賣符騙子還敢來！還我五百塊！”

    吳晨一聽是騙子趕緊抱緊錢包。

    錢有道拉住葉詡不放：“昨天用驅邪符騙了老子的錢，今天還敢送上門來！快還錢不然別想走！”

    “原來是你。”葉詡納悶，“驅邪符是送的，為了答謝燒餅錢，怎麽說我騙你？”

    “胡說八道，你先是送符後是借錢，一張驅邪符套走我五百塊，有欠條為證！”他說完去摸口袋，這才想起昨天一氣之下扔了，隻好說，“反正你寫了五百塊十年還，不是騙人是什麽！”

    錢有道向來是個不吃虧的，沈三正聽得津津有味，差點噴出一口茶來。

    實在是丟臉，錢有道憋了一天，這會兒也顧不上這麽多，拽著葉詡隻嚷嚷還錢。

    葉詡沒搞清楚怎麽回事，還錢卻是聽得懂，隻好眼巴巴望著沈三：“請問這些符值多少錢，夠不夠五百？”

    沈三：“……”

    中品火雷符，行價一萬一張。

    沈三見他態度誠懇不像說笑，打開麻將桌抽屜，當即點了五遝錢遞過去。

    全是百元麵額，葉詡數了數滿臉詫異。心想如今物價真的高，怪不得燒餅都貴了十倍。

    沈三暗暗留意葉詡，臉上表情一個沒落下。

    這哪像騙子，怕不是個有故事的青年……

    沈三打探道：“敢問這些靈符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葉詡：“我今早畫的。”

    沈三：“……”

    “小哥能不能幫忙再畫一張火雷符，我這裏有上好的黃紙丹砂。”沈三繼續試探。

    葉詡搖頭：“我一天隻畫五道符，今天已經滿了。”

    錢有道聞言切了一聲：“還說不是騙子？快還老子錢！”

    葉詡想了想，從一疊錢裏數出五張遞過去，錢有道立時閉嘴。

    葉詡想到還了錢欠條應該收回，不好意思道：“麻煩把欠條還我吧。”

    錢有道：“……”

    欠條竟然這麽重要的嗎……

    “那欠條……被我搞丟了，兄弟你看能不能算了。”錢有道終於底氣不足。

    葉詡一臉為難。山上大鬼小鬼也有相互借錢的，因為丟了欠條鬧到他這好幾次，不想他也遇上了。

    “你看行不行？”沈三見他為難插了一句，“讓老錢寫一張收到還款的字據。”

    葉詡仔細想了想：“那好吧。”

    錢有道有點委屈，三爺怎麽胳膊肘往外拐呢。

    攤開紙筆他又想哭了，這要怎麽寫……抬頭報以求助的眼神。

    沈三剛想開口，就聽葉詡道：“你就寫，我今天收到葉詡五百元。”

    沈三：“……”

    錢有道已經摸清這位兄弟的配方，哪裏敢再廢話，問了名字寫法一字不差麻溜寫完。

    葉詡仔細看了看卻是不要，指著一處：“字寫錯了。”

    啊？怎麽可能？錢有道剛要辯駁，突然想起欠條上那個“伍佰圓”，頓時說不出話來…

    沈三好奇湊上去看，奇怪道：“請問哪個字錯了？”

    葉詡拿出一張毛爺爺，指著上麵的字：“我沒念過書，但知道金錢單位要大寫。”

    錢有道：“……”

    沈三忍住笑，悄悄低頭轉扳指。

    老大不發話無人敢吱聲，人家說了沒念過書，那能怎麽辦。

    錢有道向沈三目光求助無果，隻得老老實實重寫了一張。

    葉詡仔細收好字據，又給了錢有道五道驅邪符，講好的利息。

    錢有道大驚，這哪是騙子，分明是個傻子……

    沈三親自把人送到門口，他左邊的眉毛底下藏了一道柳葉疤，笑起來注意不到，抬眉之間卻是明顯。

    葉詡盯著那道疤看了半天，對上沈三探究的目光，從那副墨黑的瞳仁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灼灼熠熠，恍恍惚惚。

    他半晌回過神來，才道：“這疤生得真巧。”

    沈三一愣，這道疤爬在他臉上十年，還是頭一回有人明目張膽盯著看，看完還帶評價。

    熟的人都知道他當年和人打了一架，回來眉毛上帶了口子，誰問都三言兩語搪塞過去，也就沒人敢提。

    夜幕初降，正是可視條件最差的時候。

    葉詡走得有些分神，回去竟然多花了一倍時間。

    宅急便門口，一個人朝他招手。

    “葉小哥快來，正好吃火鍋了！”小飯桌上擺了好些菜，小老板正在下丸子，兩腿交疊坐在那裏徐徐轉身，緊身熱褲襯得腿又長又直。

    葉詡停住腳步，眼中生出一絲冷漠。

    “怎麽了快來啊！”小老板晃晃筷子，“快被我吃光了。”

    女聲帶著奇妙的穿透力，尾音上揚，像一張粘膩的巨網。

    葉詡眉頭緊鎖倒退半步，空氣裏聞不到任何事物的氣味。他反手一振捏了道決，明黃符紙淩空拔起，直衝正門飛去。

    “魔妖萬鬼，誅戰無蓋，太上聖力，浩蕩無邊，急急如律令——”

    塵土破開的瞬間，靈符直飛女人麵門，隻聽“嗖”得一聲，符紙躥起幽藍冥火，下一秒浮光諜影轟然傾塌。

    “奇怪，你怎麽看出來的？”女人化作行屍，被什麽東西附了體，竟是個男人的聲音。

    “宅急便老板隻穿長裙。”葉詡厲色道。

    女屍想了想：“原來如此，還是你仔細。”

    塵埃散盡，眼前哪裏是什麽永寧巷，足前一步便是萬丈懸崖。

    屠山沉聲道：“守門人，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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