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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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中老校區的教師公寓一如許多年前歪歪扭扭的,陳舊又破爛。牆麵上開了些許裂縫,斑斑駁駁的覆在上麵,讓人看了心裏著實不舒服。老舊的公寓一眼望過去,總覺得風要大上一些它便會倒塌了。

    公寓側麵的牆一半都被密密麻麻的爬山虎給占據了去,綠油油的顏色醒目的讓人精神都清醒了些。

    昨夜淩晨有雨,雨水落在淺水窪裏,倒映出沈橋的身形。

    他抬頭望了望上麵的樓層,陽台上還有人影在晃著,不禁凝神道,“秦老師住在三樓,家裏有人。”

    秦老師便是沈橋高中班主任了。

    昭墨提著水果和些上好的茶葉,感覺手上有點酸。再看沈橋提的東西,昭墨都快懷疑他是不是想把整個店都搬過來了。

    “那我們快上去吧!”總在下麵呆著。這不是辦法啊!

    當敲門聲響起,沈橋難為情的紅了紅臉,“我這算是帶你見家長嗎?”

    昭墨,“……”

    昭墨抬了抬眼,又看了下門牌號,尷尬的扯了個笑容出來,“算吧。”

    你見家長見老師的謔!

    門開了,慈祥的老太太一眼就看到了一個好看的像明星一樣的女人站在她家門前,不禁揉了揉眼睛,“請問你是?”

    額,鬧了個大烏龍。昭墨趕緊將正主推了出來,“秦老師,是我。”

    老太太恍然大悟,拍了拍腿,驚歎道,“沈橋啊!來來來,外麵冷,快進來吧!”

    “秦老師,這是我女朋友昭墨。”沈橋牽著她的手,鄭重的介紹道。

    昭墨?這名字哪裏聽過啊!

    “那我叫你小昭吧,你也快進來。你說你們倆,來就來,還帶什麽東西。”

    沈橋笑笑,將兩人手中的東西都收拾好放到桌上,“應該的,一點心意。”

    秦老師年紀大了,但很好客。兩人一進來,她便招呼著倆人坐下,自己轉身去拿了些吃食放在桌上。比如洗好的水果,瓜子,糖果之類。

    “小姑娘今年多大了啊!”秦老師熱切的看著昭墨。這孩子眉眼精致,看著真討喜,越看越喜歡。也不知道沈橋這悶葫蘆是怎麽把人追到的。

    “老師,我今年二十四。”昭墨溫溫柔柔的回答道。

    “年輕啊!”老太太感歎了兩聲,下一秒就將視線對準沈橋,“小墨比你還要小上兩歲,你不要欺負她啊!”

    哈哈,昭墨哭笑不得。感覺應該是她欺負沈橋的次數比較多吧!

    沈橋無奈的歎了口氣,“老師,我哪裏舍得欺負她啊!”要欺負跑了,他就隻能注孤生了。

    昭墨溫柔的看著他們師生倆敘舊,她就認真聽著,作這聽眾。

    真好啊,以前她與導師也是關係極好的。相處起來亦師亦友,亦像父女。

    “小墨,你可不知道,沈橋這孩子高中時候有多悶。”

    老太太性格活潑,一說起話來就滔滔不絕,很有感染力。昭墨聽著她講起沈橋過去的事,好奇的眨了眨眼。

    “我有個學生叫非良,吊兒郎當的,但話特別多。我怕他會影響別人,就將他調到了沈橋身邊。一個話多一個話少,這非良慢慢的就開始收斂了。被憋的沒法,非良好幾次都來找我換位置,不想和他坐一起。非良說十句,沈橋也就回個一兩句,還是嗯、哦之類,將對方氣的不行,大罵他怎麽不尊重人啊!聽別人說話也是一種禮貌…”老師說著說著自己就先笑了。

    昭墨沒忍住噗嗤了一聲,她光是想想就差不多能想象出非良當時那種氣的胸悶卻又無可奈何的挫敗樣子了。

    “人是有報應的。所以非良未來就會成我大舅子了。”沈橋打趣道。

    秦老師懵逼了,轉而不可置信的看向昭墨,“非良是小墨的哥哥啊?”

    昭墨點了點頭。“我哥他打小就聒噪,真是辛苦你了。”

    為沈橋默默點蠟,昭墨笑了笑。

    “我總覺得小墨名字耳熟,但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我記得有次非良翹課了嘴裏嚷嚷的就是去接昭墨,原來是你啊!我那時候還以為他早戀,事後還好好教育了一通,原來是我搞錯了。這可抱歉了。”

    “這事兒非良扭頭就忘了,老師你別在意。”非良還真的是這種人,特別瀟灑。

    他自己就聒噪的性格,旁人是左耳進右耳出。等換了別人,他也這樣。

    非良心特別大,沈橋感歎。不然他們倆早就鬧掰了。

    “那不行,我改天跟他親自道歉去。”老太太立刻就拿定了主意,不容更改。沈橋搖了搖頭,秦老師還是一如當年啊,這麽倔。

    中午時,秦老師留了兩人吃飯。沈橋還有點不好意思,下一秒秦老師就睨了他一眼,“別多想,我是留你們給我打下手的,不是專門留你吃飯的。”

    沈橋,“……”老師,你傲嬌的性格還沒變啊!

    昭墨和秦老師待在廚房忙活,沈橋被支使到外麵擇菜去了。

    發現昭墨熟練的忙活廚房裏的事,秦老師笑了笑。“以後和沈橋那小子結婚了,這廚房裏的活兒讓他幹去。不能讓他那手廚藝給荒廢了。”

    昭墨簡直哭笑不得。不過沈橋的廚藝確實比她好太多了,她隻會簡單一點的。

    “我和他還是輪著來吧。總是他一個人,我會心疼。”

    秦老師愈發開心了。瞧瞧,這還沒結婚呢,就這樣心疼沈橋了。老太太心中有暖流劃過,很是欣慰。“這孩子每年都來看我,今年還是他第一次帶女孩子來見我。我這學生我很了解,從他高中我就沒看到他對異性上心過,你是第一個。我看的出來,他很在乎你。”

    昭墨沒說話,靜等下文。

    “這孩子以前過得太苦了,自個兒又喜歡悶著。老師想了很多辦法也沒讓他不那麽悶,最後就任由他去了。這些年看著他孑然一身,我就難過。如今看著他遇到一個他喜歡的、願意親近的女孩,我這心裏就像是心願已了一樣滿足。最後希望的,也就是想小墨你多給他點耐心。他這人很悶,但一定是愛你的。”

    那些顛沛流離的歲月終將過去,你終迎來新的人生。

    “我感受到了。”昭墨沒多做承諾,隻簡單應下了一句。沒有長篇大論,沒有華麗的辭藻,隻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句真心說出來的話。

    她更多的心思還是在那一句“他以前過得太苦了”身上。

    廚房裏忙活的差不多了後,昭墨就被秦老師趕了出來。美名其曰給她和沈橋二人獨處時間,她不想做電燈泡。

    昭墨,“……”

    沈橋還在認真擇菜,沒有分神看她,隻笑了笑,“你先看會兒電視吧,我還有一會兒就弄完了。”

    昭墨,“……”我覺得哪裏怪怪的。

    “沈橋,沒鹽了,你幫我拿袋新的來!”

    老太太今年六十歲了,紅光滿麵的,精神很好,連聲音也是洪亮清晰。

    沈橋答了一句好,便去電視機下麵的櫃子裏拿了新的食鹽送到廚房去了。

    昭墨看著他的動作,終於發覺了哪裏不對勁。

    沈橋對這裏太熟悉了點。明明老師都沒說放在哪裏的,他就能直接找到食鹽的所在地。用巧合來說,顯然解釋不通。

    不過昭墨沒打算現在就問他。沈橋既然帶她過來了,應該就沒想過要瞞她。

    他知道,她看得出來。

    沈橋還有些菜沒弄完,昭墨也不想閑著,幫忙一起擇菜。這速度一下子就上去了,沒一會兒就弄好了,由他裝到籃子裏去洗菜了。

    這頓飯吃得其樂融融。秦老師健談,聊起天來生動活潑還很有趣,昭墨聽得入迷了連菜都忘了夾,這還被秦老師笑了一回。

    ——

    等離開了此處,沈橋停了腳步,用整個身體擁住懷中的人。薄唇輕啟,“我以前確實在秦老師家裏住過。”

    “我初中的時候,父親跑了,母親病逝,家裏便隻剩下我一個人了。我那時候住宿,等我放假回家時才發現母親留給我的房子被人占了去,還用了不法手段。”

    他說的很慢,每個字都很輕。昭墨聽著,卻覺得有千萬斤重的山壓在她的心頭讓人喘不過氣來。

    十幾歲的少年,父母都不在了,所依靠的都轟然倒塌。就連唯一的容身之處,也都沒有了。昭墨鼻子一酸,想象不出當時的少年該有多絕望多無助,隻能抱緊了他。

    “沒辦法,我帶著我母親留給我的錢去租房子,然而我未成年,沒有身份證,錢被騙了一大半。”

    剩下的錢他不敢再動了。若是動了,他連讀書人的錢都沒了。母親的積蓄本就不多,隻夠解燃眉之急。

    “後來秦老師找到了我,她是我母親大學時的好友,母親臨終前將我托付給了她。隻是她當時在外地,將手續辦完了才到了琅川。她也重新找了份工作。”

    “所以,秦老師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長輩。她對我的恩情,我也一直都記在心上。”

    風呼呼的刮著,懷中的人緊緊抱著他,沈橋內心暖暖的,溫柔的吻過她的額頭。

    “以前沒找景家嗎?”他母親是景爺爺得女兒,就算當初有再多的氣,都那麽多年過去了,也該消散的快沒了吧。沈橋落難,景家沒道理袖手旁觀啊!

    “不想找。景家找到我是在我高二那年,外公親自來見的我,隻是我不願意回去。”沈橋放開懷中的人,為她理了理額前被風吹亂的發絲,輕聲道。“我和外公談了下,等我大學畢業以後再回景家。其實我也明白,我被領回去,在家裏的地位也會很尷尬。我沒想到我母親是豪門名媛,我也不想進入上流社會,隻想平平淡淡的過我的日子。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誌向?”

    昭墨抬手輕柔的撫摸著他的臉,“不會啊!我不也是同你一樣嗎?我現在就想混吃等死。”

    天空忽然飄起了雨,被風夾雜著裹在一起,打在人的身上,一種徹骨的寒意開始蔓延開來。

    昭墨出門帶了傘,正準備撐開。沈橋眼疾手快,從她手中將之搶了過去。

    他撐著傘,含笑看著昭墨,“走吧,我們去看陳老師。”

    陳老師的公寓不在這邊,而在另外一棟。老校區的建築雖然大多破破爛爛,很有曆史感;但這些年學校為了改善校園環境還是新建了些宿舍樓。秦老師住習慣了老公寓,便死活不答應換地方。

    陳老師很爽快,學校讓她搬她也不含糊,趕緊搬了。

    昭墨也沒怎麽給陳老師準備東西,她這高中班主任沒什麽大愛好,就喜歡喝茶。昭墨也就索性去買了些她愛喝的茶。

    順利的被陳老師迎進家門,昭墨一不留神瞥見現在五十歲的陳老師拿著筆記本電腦在玩遊戲。密室闖關類遊戲,和求生有關。

    陳老師不好意思道,“這不是看元旦假期挺長的嘛,我就想不如安心在家打打遊戲,反正去外麵也是人山人海。”

    啊,昭墨無語。

    以前高中的時候她就發現了陳老師喜歡打遊戲,有時候自己關卡過不去了,還要偷偷摸摸找找班上擅長打遊戲的人去幫幫忙。昭墨也在被找的人之列,成為陳老師廣大“外掛團”之一。

    “這是昭墨男朋友吧,小夥子看起來不錯啊!”陳老師心虛的將遊戲保存了進度後就將電腦放到一邊,開始打趣沈橋。

    沈橋本分的自我介紹了一下,陳老師看他的眼神越來越欣賞。

    這孩子模樣和身材都不錯,和昭墨站在一起,真是養眼啊!

    陳?顏控?老師。

    沈橋誇了陳老師幾句,人年輕啊,愛好潮流啊之類。陳老師被他誇的心情兒倍好,直誇這孩子嘴甜。

    昭墨笑了笑,“老師還追星呢,她的愛好都很潮。”

    “現在人老了,我就隻能做個佛係粉絲了,粉幾個佛係愛豆了。”

    陳老師感歎道。年輕的時候她還和學生一起追星呢,現在老了,反倒是收斂了。

    “前些年和學生一起去看郭天王的演唱會,真是感動到熱淚盈眶。盼了好多年的演唱會,終於等到了。”

    陳老師一說起愛豆,眼睛裏的光一閃一閃的,亮的嚇人。昭墨看到她神采飛揚的樣子,心裏由衷的欣慰。老師這心態還是和以前一樣年輕。

    昭墨與沈橋陪著她嘮嗑了很久,後來陳老師畫風一轉,問及兩人現在的發展。

    昭墨,“……”

    我就知道,該來的就是躲不掉。

    “我在三中教書。”昭墨心裏發虛,就連說話這氣勢也弱了下去,有氣無力道。

    “喲,看不出來你很有想法嘛,還和老師成了同行。”

    陳老師收了和藹的樣子,秒變臉。“我就說你怎麽忽然有時間來看我。以前一次都沒來過。”

    昭墨,“……”

    陳老師本人就是教化學的,平時沒事會關注下化學界的新聞。昭墨在伽國學術界可謂是鋒芒畢露,被不少人稱作是冉冉的新星。昭墨發表的論文,陳老師還專門搜過。深層次的專業知識她雖然看不懂,但也明白昭墨那些年拿到的獎分量有多重。更何況,昭墨當年是真的優秀啊,被不少學術大佬誇後生可畏。

    陳老師一點都不計較這麽多年了昭墨沒一次來看她。她一直關注著她,知道她整顆心都撲到了科研上。作為老師,陳老師心裏非常自豪。

    這是她的學生啊!

    “你說你在伽國有大好前途,你怎麽任性的回來當老師了?這能和你以前相比嗎?”

    沈橋握緊了昭墨的手,柔聲解釋道,“昭墨肯定是有她自己的考量,老師不用過於擔心。”

    “唉。”陳老師深深歎了口氣。“伽國對於人才一向是很舍得培養,而且伽國的科研水平也是居於世界一流。昭墨本身就是搞科研的,自然是待在那裏最有前途。你知道昭墨的才華有多頂尖嗎?她的舞台應該是世界,而不是將後半生都托付給這小小的琅川。”陳老師越想越氣,惱怒自己的學生考慮問題不夠全麵。

    昭墨眼睫毛顫了顫,“老師,即使你滿腹才華,也不過是顆高級的棋子。站在世界的舞台中央,也並不代表接受到的就是掌聲。”

    還有槍聲。

    “世間有才華的人太多,總有那樣一種為了科研願意奉獻自己醫生的人。他們的熱血與赤誠,我很敬佩。隻是,我已經做不到這樣了。”

    站在更高的位置上,不止可以俯瞰下麵的景色,也可以接觸到上麵某些不被大眾所知的陰暗與醃臢。

    午夜夢回時,昭墨總是能想起過去的事。那些以為可以遺忘、以為都被壓在心底最深處再也出不來的記憶,隻要一到了深夜,它們就開始張牙舞爪的出現在她的腦海裏、翻滾著、洶湧著。便毫無保留的露出他們的醜陋,氣焰囂張的毫無顧慮。

    如此清晰,清晰到讓她想起都覺冷汗涔涔。

    高位之上的人光鮮豔麗,但他們往往有光明和暗影兩種不同的形象。在光榮背後,還常常伴有他本人的黑影。

    昭墨是如此,紀陳安是如此,就連她過世的導師亦是如此,都沒有例外。

    “你怎麽就做不到了呢?”陳老師反問道。“你看你年紀輕輕就取得如此成就,你是華國曆史上最天才最年輕的化學科學家,也是華國最接近諾貝爾化學獎的人,你怎麽會做不到了?”

    昭墨嗬嗬了兩聲,唇角輕嘲。“貧窮使男子潦倒,饑餓使婦女墮落,黑暗使兒童羸弱。”昭墨頓了頓,“而利益使人泯滅良知。”

    “老師,人心是廣漠遼闊的天地,人在麵對良心,反省自己胸中抱負和日常行動時往往黯然神傷。”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昭墨想到這句老話,隻是笑笑。

    這世上很多事不是單純的用熱血就能解決了的。人心是最變幻莫測,最讓人難以捉摸的。

    她累了,想休息了,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沈橋目光深邃,將昭墨的話都記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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