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涼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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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午夜時刻夢回的噩夢,每一次都在提醒著昭墨——她沒有什麽是不可以放棄的,因為她一無所有。
林與死了,盛擎被她從心上剜了出去。
她不愛了,不盼了,什麽都不要了。
摯愛的事業不要了,想求的人不要了。親情、友情、愛情,都不過是鏡花水月,從來都不屬於她。
一無所有的降臨在世間,孑然一身的在人間前行,最後也將空落落的麵臨死亡。
瀕臨死亡的陰冷曾經無數次在夢中繼續上演著,就像不會遊泳的人落入了大海,拚了命的想要抓住一根浮木,將之作為活下去的希望。可每一次醒來,她都無比清晰的記得,沒有浮木,更沒有人為她搭把手。
那些噩夢終於將她所有的感情泯滅了。
在林與之前,昭墨冷淡涼薄。林與之後,她眷戀著林與的那份溫情,學著他去熱愛這個世界。而後,她的世界再次拋棄了她。
最後迎來的是散漫的、慵懶的、用著吊兒郎當的態度掩蓋著皮下那顆被涼薄與冷漠再次包裹的心。
卻又偏偏遇到沈橋。
美好到讓她想要緊緊攥住,卻又害怕他也會同那些人一樣離開她的身邊,更害怕這隻不過是她出現的聊以慰藉的幻想。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要有事我怎麽辦啊!”長久以來被她鎮壓在內心深處的不安此刻全部在心上翻湧著,逼得昭墨越哭越厲害,最後放聲大哭,哭的聲嘶力竭。
壓抑、絕望、躁動、不安……
昭墨的哭聲裏包含著太多的心酸,仿佛是把平生受到的所謂委屈盡數發泄了出來。那哭聲震的沈橋心尖顫動,心被昭墨緊緊揪在一起,染上她的所有悲哀。
昭墨啊,你的過去到底還經曆過什麽?那種悲傷,太深了,深到讓沈橋恍惚。那是從骨子裏透露出來的濃重悲傷,被時光浸透卻分毫不減、愈來愈深的悲哀。
悲哀到隻要一想起,就無法平靜,就情不自禁的想要落淚想要放聲大哭。
沈橋安慰的拍著他的背,任由她繼續發泄負麵情緒。昭墨情緒起伏大,一時間怕是平複不下來。發泄下也挺好的。
一個人憋久了,總怕她憋出病來。
“不怕啊,我不會丟下你的。”
“你騙人。”昭墨眼睛通紅,從他的懷中探出腦袋來,沒好氣道。
從某一方麵來講,沈橋從昭墨身上看到了她作為人的人情味。
昭墨站的位置太高了,旁人說起她時總會去讚歎她的成就。卻沒有人去關心她會不會哭,會不會鬧。她總是冷靜,慵懶的看著這世間種種,給人以這世間沒有什麽可以翻起她情緒的錯覺。
她讓自己活得那般偉岸,寬廣。可沈橋總覺得差了點什麽,兜兜轉轉他終於發現最大的問題是——隔閡。
即使往日裏他看著她多麽溫和多麽善良的去關心她的學生,關心她周圍的人;可他分明能感覺到她的心還是冷的,並沒有因為這些微小的溫暖而沸騰、有所動容。
昭墨了解其他人,但不會讓人了解她本身。這種情況就非常有意思了。
我可以了解你,知道你的一切,可以給予你作為朋友、作為老師的一切關心。但同樣的,你要是想知道關於我的一切,就是不行。
這種不對等的感情對於被昭墨了解的那方來說是極度不公平的。
因為他們是不被昭墨本人需要的。可他們會在昭墨的那些關心下慢慢的習慣她的存在,依賴著她。
養點貓貓狗狗都會有感情,何況人呢?可昭墨心中那道涇渭分明的線早已在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高牆,所以她不會動容。
昭墨的冷漠不是一朝一夕養成的。沈橋可以確定這種冷漠一直貫徹在她的骨子裏,隻是這麽多年被她隱藏了。
可她再冷漠,他也成為了她心尖上那抹特殊的、最讓人放不下的溫柔。沈橋垂眸,摩挲著昭墨的發絲,鼻尖嗅著發絲上的清香,眸光湧動。
不著急,他們還有很長的時間。
景燁聽說了沈橋遇襲住院的事,下班後趕了過來。一進病房就看到昭墨通紅的眼眶,以及沈橋安慰的表情,心中微妙。
“好些了嗎?”景燁剛從公司過來,一身西裝,筆直的站在床邊。話語雖然依舊冷淡,但夾雜著些關心,語氣也比以前軟了點。
“沒大礙了。”沈橋失笑,“再養養就可以出院了。”
景燁過來時手上提了一碗粥,來了後就將它放在了病床旁邊的床頭櫃上。昭墨也不矯情,拆了後就遞給沈橋。
景燁,“……”果然,昭墨是做不出來照顧病人照顧到喂人這地步的,默默的心疼下沈橋。
然後下一秒,霸道總裁景燁受到了驚嚇,現場反轉。
“要不要我喂你?”昭墨糾結道。他動的時候會不會牽扯到傷口啊?她如是想著。
額,沈橋尷尬的瞄了眼景燁,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來吧。”
——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縈繞在昭墨鼻尖,引起她本能不適。昭墨跟在景燁的身後向著走廊深處走去,目的地在那邊的陽台。
他身形修長,忽然轉身麵對著昭墨,一大片陰影覆在頭頂,昭墨皺了皺眉,往後退了幾步。“有什麽事想和我談?”
“你還好嗎?”
昭墨無語,兀自靠在牆上,冷淡的望了他一眼,“我看起來像是不好嗎?不好的人躺在裏麵。”昭墨指了指沈橋病房的方向。
“你剛才哭過了?”景燁挑了挑眉,手心有些癢。
昭墨,“……”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就當淚腺發達,宣泄下情緒。”
景燁苦笑,“我以為你根本不會哭。”從小到大,他都沒看過她哭。非良倒是見過一次,就她那高中同學死了的時候,她就哭的稀裏嘩啦。然而,他沒看到。
被明華女士厭惡時,她沒哭。
被刻薄的保姆推下樓梯時,她沒哭。
被家人遺忘時,她沒哭。
無論她遭遇到什麽不公,她都不會折腰,不會脆弱。她那讓人討厭的驕傲,就這樣存在著。
……
景燁有時候就在想,為什麽同樣是家庭不幸,昭墨就可以活的那麽沒心沒肺,和盛擎成天談論著學習?
他曾深切的哭過、恨過、抱怨過為什麽會攤上那樣一個母親。反觀昭墨,她一直不動如山。他曾經有段時間是真的嫉妒她的這份涼薄與冷漠。
因為不在意,所以不會被牽絆。而他做不到。
他真的以為昭墨是根本就不會哭的,她根本就沒有哭泣的能力。
然後她為了林與不顧形象的哭了,現在又為沈橋而動容到哭。
從頭到尾,她就是不會在他和高黎、在燕澤南的麵前示弱。
直到很多年以後他才明白。原來,他們根本就不是同類人。
他隻是在感歎。感歎著昭墨即使被推上風口浪尖,她始終從容。可沈橋一出事,她所有的淡定都不見了。他這心裏總歸是不平衡的,又羨慕又嫉妒。
從來沒有人為他哭過,也不會有人心疼他。過去沒有,現在還是沒有。
“昭墨,你是真的愛上他了嗎?”景燁的眸子黯了下去,輕聲詢問著。明明早已知道答案,卻還是想要再確認一遍,以此來掐滅心中那份僥幸。
景燁,你何其悲哀?又何其卑微?景燁唇角止不住的泛苦。
“愛這個字,從來都玄乎。我也不喜歡愛這個字。吐露出口怕輕慢了它,不說又感覺它不夠分量。我更喜歡換一種說法。”昭墨撩了撩而後的發絲,微微笑了笑,眉目溫和。“我想就這樣陪著他走下去,直到生命終結。”
從天光乍破,到暮雪白頭。
景燁釋懷的笑了笑,“那祝福你。”眼睛有些酸澀脹痛,景燁側過身去,背對著昭墨,又問,“早上襲擊你的那兩個人你打算怎麽辦?”他已經動用關係把人控製住了。該如何處理,當事人最有發言權。
昭墨輕笑著勾了勾唇,無辜道“當然是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凜冽與肅殺凝結在昭墨的氣質中,為她添了許多銳利。昭墨摸了摸紅唇,哂笑,“我不出手,還真有人當我是病貓好拿捏了嗎?”
景燁冷不防的打了個冷戰,無奈的揉了揉太陽穴,有些後悔問昭墨這個問題。昭墨這些年為人太正常了,他倒是忘了她小時候是個深井冰,骨子裏的血完完全全就是冷的。
畢竟不是所有幾歲的孩子都在看哲學思考人生,以及看連環變態殺人狂的電影還能麵不改色。盛阿姨以前都怕昭墨這孩子變成反社會、反人類的社會高危人群眾的一員了。
——
回了病房,沈橋已經把粥吃完了。瞥了眼迎麵走來的昭墨,悶悶道“聊完了?”
昭墨點了點頭,拉開椅子坐在他的病床旁。“怎麽了?”
沈橋別扭,“你還裝!”
唉。昭墨深深的歎了口氣,她哪裏裝了。“我跟他就普通關係。”
以前不吃醋,現在倒是吃起醋來了。沈先生啊,真是幼稚。
昭墨:我懷疑我拿了假劇本。
“即使我介意,但我也明白感情的事兩廂情願才好。一廂情願,終究也隻是對方的一廂情願。”沈橋心中微苦。
昭墨從來沒有表現出她喜歡景燁的意思,景燁也是盡力藏著自己的心事。隻是對喜歡的人那些特殊他本人看不出來,可旁觀者清。
昭墨搖了搖頭,“你錯了。景燁對我並不是愛情,而是一種更為複雜的感情。”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各種各樣,並不隻是局限於愛情、友情、親情。而最為複雜,最說不清楚的也是跳脫於這三種感情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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