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陳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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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陳安時常做夢。夢到昭墨還在,還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麵前,生動鮮活的像極了他們剛上大學那會兒。歡喜冤家,無畏互懟。
可夢醒之後,聽到牆上的掛鍾滴滴答答的聲音,他這心裏就生出了無限悵惘。
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連他自己都快分不清楚哪個是現實,哪個是夢了。
很多年前的某一天,他從旁人口中得知那人去世的消息,驚的失了所有言語。他還在上課,聽聞消息後大腦一片空白,隻知道往外麵跑,買了最快去看她的機票。
在航班上時,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他全身顫抖,精神狀態很不好。
最難熬最黑暗的日子,她都一一捱過來了。為什麽會……
在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他更懂得她的理智有多強大,也再沒有一個人比他更清楚昭墨這麽些年所承受的苦痛。
他目睹了她一路的跌跌撞撞,曾無數次伸出手想要觸碰她,可那個人從來視作無物。
她想離開,他瀟灑放手。
可他竟然不知,那竟是最後一次見麵。再聽聞消息時,已經陰陽相隔。
世事無常,不得規律,徒添悲苦。
昭墨的家庭情況,他還算了解。
她的喪事,是非良在幫忙操辦。至於昭墨的父母,他們反複做著無謂的爭吵,推卸著責任。他看了心煩,索性無視到底。
知道他是昭墨的朋友,非良向他打聽了許多關於她的消息,想要知道她到底為什麽想不開。
紀陳安愧疚的垂了垂眼眸,他雙唇囁嚅著張合,卻始終說不出一句完整的理由來。
他甚至開始不敢注視非良那雙急切的想要知道真相的眼睛,無顏麵見他。
紀陳安自認不是什麽品德高尚的人,性格裏也存在著陰暗麵。他心安理得的讚同著內心深處私心作祟的聲音,隱瞞了昭墨因為他而無辜卷入是非紛的真相。
他離開時,仍然沒有告訴非良。
非良難過受傷的神情在他腦海中盤旋,揮之不去。可他清楚的知道,他沒有勇氣去揭開那些隱在平和表麵下暗潮湧動的黑暗與罪惡。
登上航班之前,非良轉身回望著這片土地,這座城市,鼻頭酸澀。
此去一別,再無歸期。
後來的年歲裏,他一個人深諳所有,飽嚐愧疚。無數次在噩夢中醒來,不得安寧。很多年後,他才終於敢把真相告知盛擎。
若說這世上紀陳安最佩服最嫉妒、最不願服輸的人,那一定是盛擎。拋開事業上不服氣之外,他最嫉妒的就是這個人占據了昭墨的心。
而旁人,她一點位置都沒給人準備。
很多年以前,那個姑娘在病房裏靠著窗扉,臉色慘白,失神的凝望著遠方的風景。
“我沒有輸給別人,我隻是不及他的實驗重要。”
她就待在那裏,單薄的身影好像隨便吹來一陣風都能把她刮跑。
而他站在她的身後,注視著她所看過的風景,甚至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她好幾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了,可她心心念念的人全然不知,還不耐煩了起來。
昭墨很想像舊時那樣散漫的笑笑,可是太過悲傷,那擠出來的笑容勉強的心酸,讓她心裏的委屈瞬間攀至頂峰。笑著笑著,不知為何就落了淚。
全世界七十多億人,卻沒有一個人可以真正的讓她感受到安寧。
昭墨感覺她就像一位孤獨的旅者,獨自攀過一座又一座的山峰。她堅信著在山的那邊會有熱鬧的景象。
可看了一出又一出的景,跋山涉水至終點,卻發現什麽都沒有。
從頭到尾,她都是孤獨的,是這時代裏茫茫人海中千裏迢迢跋涉、卻不知歸處是哪兒的獨行者。
山河落幕,她仍是一人。
昭墨的心理與精神狀況,紀陳安是偶然得知的。
他們的交際圈本身重合度就高,昭墨的朋友她也基本認識。
幫昭墨治療抑鬱症的朋友出車禍後,她的家人在收拾她的東西時無意間翻出了昭墨的病曆。可那時候昭墨去世的消息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了,她們隻好聯係紀陳安。
紀陳安輔修過心理學方麵的課,病曆看完就發現了昭墨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已經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所以,她的自殺,是必然的結果。
看完報告,紀陳安都感覺那顫抖的手根本不是他的。他倒抽了一口冷氣,點了一根煙。火機竄起來的藍色火苗在昏暗的房間裏顯得格外的詭異,紀陳安手抖,點了好幾次都沒點著。
他側身站在落地窗前,凝望著深沉如翰墨的夜幕,抽了一夜的煙。
人們總是熱衷於談論別人的私事,畢竟八卦不分國籍、不分人種。
數年前讓許多大拿前輩們寄予厚望的三位年輕人,一位英年早逝、另外兩位單身多年,這讓前輩們或是其他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們在遺憾世事無常的時候也對其他兩人的感情狀況開始感到好奇。
被學生問起這個問題的時候,紀陳安的後背僵硬了一瞬,眼神很不自然的閃躲了一下。
“紀教授真的如傳聞中那般是為了昭墨教授而未婚嗎?”
紀陳安感覺有些恍然。他從未刻意去為了誰而保持單身,隻是有點忘不了某個人。等某一瞬間回想起來才發現,原來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
他說不上癡情,隻是無心此事。
紀陳安不能保證他家族裏的那些喪心病狂的人全都得到了法律的製裁,又或是死透了,也就代表著他們隨時有反撲的可能。
他不妨做個好人,省得去禍害別人家的女兒。
昭墨的過去就是前車之鑒,她的過世與他有著直接或間接的關係,他沒有精力再承受一次這樣的苦痛了。
“不是,我隻是單純的不婚主義者。”紀陳安簡單的回複道,表明了他的理由。
紀陳安的一生分為兩個階段。前期是天縱奇才,是科研界裏冉冉升起的新星,代表著前途無限。後期則是離經叛道,飽受爭議。國內外的媒體都曾大力抨擊過他所作所為,等於自斷後路,浪費他這一身的才華與天分。
昭墨死後不久,大概是第三年時,他毅然決然的轉向了物理領域,開始致力於時空穿梭機的研究,並且畢生的精力都投在此處了。
為了這個實驗,他廢寢忘食,發了瘋的撲在這上麵。
因為這個實驗,他與盛擎大吵了一架。
“你瘋了嗎?你知道你這個實驗意味著什麽嗎!”
若是沒研究出來,他白花費那麽多年的精力了。
若是研究成功了,他又想幹什麽?倘若時間穿梭機真的問世了,那還得了?
過去的時空被改變一點,都有可能導致未來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蝴蝶效應,誰又說得清呢!
“如果我回到過去,那就能阻止昭墨的悲劇了。這樣不好嗎!你難道不想再次看到她嗎?”
盛擎搖了搖頭。“我比任何人都渴望再見她一麵。”對於他來說,昭墨臨終時他沒有見到,這是他一生的遺憾,無數次夜深人靜時想起都覺有數萬蟲蟻在啃食著他的心髒。他怎麽可能不希望再見到昭墨?
可他也沒有忘記有的底線不能碰。
人類如果可以穿梭時空,那麽現在的自己與過去的自己真的可以同時在一個時空裏存在嗎?若是改變一點曆史,會造成哪些後果?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平行時空,又如何能確定自己去的世界一定是想去的時空呢?
關於這個,有太多的問題了,不可控的風險太多了,盛擎並不放心。
這是潘多拉的魔盒。
“可我也不想就此心安理得的送他人去死。”
若是真的有時空穿梭機,進行實驗的時候難道不需要試驗品嗎?最開始是死物,後來可以變成植物、動物,甚至活生生的人。
實驗對象變成了活生生的人,就相當於為諸多“人體實驗”開了一個口子。
他作為科學家的良知還沒有泯滅到這種地步。
“從前你可以為了實驗忽略掉昭墨,現在你又因為風險舍棄掉她。”紀陳安冷嘲熱諷著,“在你心裏,昭墨就是可有可無的吧!”
“這完全是兩碼事,別混為一談。”盛擎動了怒。從昭墨走後,關於忽略她這件事就成了他心中的禁忌。紀陳安這樣說,無異於在公然撕開他的傷疤。
“隨你怎麽想,我是不會就此罷手的。”
隨後,兩人大吵了一架,完全鬧崩了。從此以後,紀陳安與盛擎分道揚鑣,老死不相往來。
盛擎都不知道他是上哪兒去拉的讚助,竟然會有充足的實驗經費。但他已經懶得在意了。
人的壽命是有限的,可科學的世界是無止境的。
短短幾十年的時間,紀陳安想要摸到時空穿梭機的門檻,難如登天。所以,他也就釋懷了。
他怒其不爭的是紀陳安竟然真的就此死磕在這沒有結果的實驗上了。
紀陳安一條路走到黑,將重心全部放在了這個項目上,多年如一日的堅持著。
但人的生命是短暫的。由於常年撲在項目上,加班熬夜是常態。再說,紀陳安的身體也並不好。他早年身上受過槍傷與刀傷,也有後遺症。他這般拚命,等同於過度透支自己的性命。
紀陳安是猝死在實驗台上的。他到死都沒有研究出可以讓他穿越時空的機器,還是沒有取得重來一次的機會。
徒留憾事……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成也好,敗也好,他終是可以去見她了。
隻是,那個人還會不會恨他?
他心中藏了多年的疑惑,無人替他解答。
就當是做了一場夢,夢醒時她還是初時相逢的那個少女。雖冷淡,卻至少活著。
夕陽落幕,他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晚安,我畢生懷念的人。
——選自紀陳安《事件記錄簿》(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