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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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兒在路邊的轉角蹲坐。

    之前媽媽和他說爸爸快過來了。媽媽說,爸爸那邊小孩子不方便去,所以她先去接爸爸,讓自己在這裏等著。

    這一等,就是三個小時了。

    他蹲在街角看著來來往往的大人。他人小,又是蹲在地上,那些大人在現在的他眼裏就像是一個個人形的移動的怪獸,好大。每個大人的臉上都是一樣的冷漠神情,偶爾有一個大人蹲下來問他,他的爸媽呢,他都敷衍過那些好心人——爸媽確實很快就會來的——那些好心人的關心讓他更想爸媽了。

    在另一條街的街角,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爸媽已經死在了巷子裏,凶手是暗夜深巷暴走的一隻鬼。血水流淌了滿地,他父母躺倒在血水裏,臉龐朝天,眼神似乎還猶有掛念。旁邊來了一個男子,就是上次在餘燼安脖頸上畫了一道血印的男子。他深深歎息,有些自責。

    “還是來晚了一步。”

    出了深巷,他順著自己的追蹤符咒找到了無助蹲在路旁的男孩兒。

    “我們回家。”

    男孩兒警戒意識很高,皺著小臉冷漠反問,“你是誰?”

    “你爸媽叫我接你回家。”男人召喚出來剛死的兩隻鬼魂,“你和你爸媽說吧。”

    很久過後,在公園裏的長椅上,男孩子紅著眼睛看著男人。

    “我爸媽要我跟著你。”

    “恩。”男人摸了一下他的頭。

    “我叫餘燼安。”

    “恩。”

    “那個教我東西,讓我可以送我爸媽最後一程,好麽,求你了。”

    “好啊,”男人伸出手放在小朋友麵前,貓眼笑眯了起來,看起來極為親和,“我叫秦訣,初次見麵,請多關照。”

    餘燼安睜開了眼睛。

    淩晨五點鍾,窗外的天還是灰色的。從記憶裏醒來的感覺就像是剛從深海裏掙紮遊起,全身都是與記憶廝殺過後的疲軟無力。

    嚐試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還在自己的房間,然而房間已經不是原先的那個房間了——被子皺巴巴的攤在地上,枕頭已經跑到床尾去了。地上零零散散的擺著一些小東西,餘燼安之前看到一半的鬼怪誌,還有杯子。當然,他床上旁邊躺著的大型寵物給了他更大的“驚喜”。

    他丹鳳眼閉起,手撫額歎息。

    “秦蘇,你醒醒。”

    秦蘇翻了個身,手腳並用的夾著他的枕頭繼續睡。餘燼安的呼喚就像在她耳邊風輕輕掠過。

    餘燼安一把掀開了半裹在她身上的被子。“天都亮了,豬。”

    回想一下昨晚的情況,他腦子裏隻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秦蘇,昨晚怎麽了?”

    秦蘇睡的迷迷糊糊的,一眼也沒看餘燼安,但是一隻手卻精準的搭到了餘燼安的腦袋上,並且很具有母愛的摸了一摸,“乖,我在這兒。”

    餘燼安:“”

    他想毀滅了全世界。

    當兩個人都打理好,坐到桌子上開始吃早飯的時候,已經八點了。

    “老頭今天有課麽?”

    秦蘇手上拿著抹茶味的蠟燭,邊啃邊點頭,“下午的課。”

    “需要我送你去麽?”

    秦蘇搖頭,“不了,你今天是上午的班吧?中午從公司回來接我還要再回去,那樣子一點也不方便,我自己可以的。”

    “你知道路?”

    秦蘇很驕傲的樣子,“我可是我死黨裏麵最認路的那個喲”

    “哦。”上天下地無所不能從不迷路的餘燼安實在沒有找到什麽可以誇獎的點,來了一聲毫無情感和起伏的回應。

    秦蘇:“”

    她低頭開始啃蠟燭,絨絨的頭發看起來很好摸,頭上的小旋兒正對著餘燼安。餘燼安總是莫名其妙的就被秦蘇萌到,開始沒話找話,“昨晚謝謝你,但是我也是喝多了,有些話你別介意。”

    “哪句話?我什麽都記不清楚了。”秦蘇幹脆利落的回答餘燼安的話。她知道,如果餘燼安知道自己聽到了他說的話,總是會讓他比較尷尬的。

    他腦子轉的快,大概知道秦蘇的想法。摸了摸她的腦袋,餘燼安突然覺得很省心。“很好。”

    “還有一件事兒,這樣子一直住在你家裏也是比較麻煩的,我能不能出去住”

    餘燼安當然點頭,“可以的,等到你有能力出去住的時候就搬出去吧,暫時還不急。”

    本來照顧秦蘇也隻是因為秦訣的關係,差不多到時候也應該讓人家出去住。一男一女住在一起,確實不太方便。

    秦蘇還是認得路的,加上她現在的能力已經可以應付一般的小妖怪,餘燼安放心的就把秦蘇放出了門。

    這個時候一陣笑鬧吸引了她的注意。抬頭一看,一對情侶開開心心的購著物,女孩子挽著男孩子的手。女孩子抬頭看著男孩子巧笑倩兮,男孩子低頭看著女朋友的眼神仿佛要滴出蜜來,練得一手好虐狗大法。

    巧的是,那個男生他認識,就是她十有八九可以拐來當男朋友的竹馬。

    欸秦蘇忍不住捂眼睛蹲下,有些難過了。

    要不是自己死掉了,自己可以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吧?

    “欸,果真是你。”蹲下的秦蘇被人從後邊拍了下,聲音熟悉。

    秦蘇頭都沒轉依舊埋在腿裏,“別吵!煩著呢。”

    “煩什麽呢。你現在在餘燼安那裏,看來他真的讓你學習了功法,沒讓你投胎轉世呀。”

    “我現在真的不想說話,您抬頭右轉找一家飯館坐下來想和別人嘮嗑就嘮嗑,別來吵我成麽?”

    “我說你這人,平常還是乖乖的,怎麽今天像是吃了火藥似的,”那人站起,聲音從高處傳進秦蘇耳朵裏,“我這次可是好心來提醒你關於害死你的人的消息,你不聽我就閃人唄。”

    秦蘇倏忽站起看向男人——這個人就是上次強行要幫她辦手續的那個人,地府最小太子爺,楚景珂。

    “什麽消息?”

    楚景珂鳥都不鳥秦蘇轉頭就去工作了,秦蘇一把抓住楚景珂的袖子,“你說什麽消息?求你了。”

    其實剛剛收的鬼魂就是害死秦蘇的人。剛才在路上楚景珂還在想著,馬上就看到了秦蘇。覺得很湊巧的楚景珂興致起來就去秦蘇麵前湊個熱鬧,結果自己好心卻沒有得到秦蘇的感恩,這還是楚景珂人生中的第一遭,現在太子爺俊朗的臉上寫滿了我不爽。

    “我不想告訴你了。”

    “你最好了,就當我求求你嘛。”該撒嬌的時候秦蘇果斷的決定撒嬌,聲音嬌糯嬌憨的楚景珂差點忘了自己還在生氣。

    “不,不告訴你。”

    “你不告訴我我和餘燼安說。”想起上次她看到餘燼安和楚景珂的會麵,秦蘇嗓音恢複正常,拿餘燼安來威脅楚景珂,語氣裏滿滿狐假虎威的自得。

    “”楚景珂簡直想罵娘。

    秦蘇推掉老爺子那裏的課,跑去了地府。

    上次來這裏的時候,陰界是白日,現在已然是天黑。天空是南極的極光,土地通體發著微白的光,足夠讓在其中的生物生活方便,而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幽冥燈發出爍爍的暖綠光,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一個的小宇宙——秦蘇想起了夜晚蒲公英中的螢火蟲。

    然而夜晚並沒有使這裏來往的人變少——死亡何時何地都在發生。靈魂來去皆自如,有來有往,因為這塵世自有它的一套規則。

    之前楚景珂跟她說的是,害她的人被他送到了這兒,送進去投胎了——然而這人有殺人的罪過不能馬上投胎,還要經過一係列的法律程序,所以是被收押在了暫時的周轉所。

    秦蘇自己找到了周轉所的位置。這是一棟中規中矩的建築,沒有出彩之處。但是秦蘇走過去的時候,發現了這裏對鬼魂的法力壓製——都是壓製,但是這裏的法力不像是老爺子那邊的法力。老爺子公園裏的壓抑是單純的力量無上威嚴的壓製,讓你心生敬畏,然而這裏的壓製讓人心裏頓時感覺壓抑了很多。裏麵有很多鬼差,秦蘇拿出楚景珂給他的小票兒,順順利利的通過了鬼差找到了關押鬼魂的內室。

    內室給出的氛圍更為壓抑,更像是古代的牢房了。一個個的小牢間裏,鬼魂的樣子都是凶神惡煞,陰氣十足,秦蘇毫不懷疑,這裏的大多數都是手下有血案的鬼。

    秦蘇在帥氣牢獄小哥的指引下找到了害死自己的那個人。

    男人,二十四,半長頭發,形容落魄。夾克外套破洞長褲半舊帆布鞋,秦蘇看到他的那一刻,沒有回憶起來任何事情。按理說看到害死自己的人才是封印解除的最佳方式——這個好像不是。

    秦蘇扭頭,“是這個麽?”

    “好像是這個呀,你看牢房號553,”帥氣牢獄小哥撓頭,轉到牢房前抬頭看了看牢房號,又低頭看了看楚景珂寫給秦蘇的小票,“沒錯,就是這個牢房。”

    “不是的,可能哪兒弄錯了。”秦蘇皺眉。

    “我去問問,”小哥叫住旁邊走過去的另一個獄警,“欸大浪,這個牢房的人動過沒?”

    “這個呀,剛剛才送走了一批,這個是新來的。”

    秦蘇問獄警大叔,“那大叔你知道剛剛的那一批被送去哪兒了麽?”

    “刑科司唄。”

    大叔啃著個番茄就走遠,秦蘇盯著大叔走遠的背影在原地思考出聲。

    “刑科司?”

    餘燼安電話沒有打通,秦蘇於是打電話給了齊季。

    “齊季,你知道今早有一批從周轉所到刑科司的鬼魂麽?”

    齊季拿著電話從實驗室走了出來,“我幫你問下。”

    那邊傳來了風聲和竊竊私語聲。半晌過後,齊季冷清的聲音在電話那邊響了起來,“今早是有一批鬼魂從周轉所過來,餘燼安是要去審的。”

    “我可以先看看他們麽?”

    “怎麽了?”

    秦蘇聲音微弱,“因為裏麵有害死我的凶手。”

    那邊停頓了半晌,“你過來,我告訴你地址。”

    掛掉了秦蘇的電話,齊季去找餘燼安。餘燼安正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裏處理一批文件,麵無表情,齊季幾乎可以確定這時候餘燼安的心情是極差的。

    “餘燼安?”

    “進來吧,”餘燼安雙手支頭揉著腦袋,“什麽事兒?”

    “秦蘇的事兒。今天送來了一批人,裏麵有害死秦蘇的凶手。秦蘇不知道哪兒來的消息,現在已經過來了。”

    餘燼安左手撐著右手轉筆,表情似笑非笑,“楚景珂真是給我麵子。”

    “楚景珂?”

    “楚景珂告訴秦蘇的消息。秦蘇的記憶就是被我封印的,見不到殺死她的人那麽秦蘇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死掉的。我不想秦蘇知道她怎麽死的,楚景珂偏要給我插一腳告訴秦蘇。”

    齊季走到桌前撐著桌子低頭看向餘燼安,“可是記憶都不完整,功力絕對上不了多少,單純從研究的角度來講,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餘燼安歎氣,“可是你也需要知道,秦蘇現在的心理承受能力還沒能知道她自己的死因——她會成怨靈的。”

    “死因?”

    餘燼安舒了一口氣,站了起來,“這個我要保密。現在你快去阻止秦蘇吧。”

    沒等他們出門口,秦蘇站在了他們麵前,看到他們兩個出了門,眼前一亮。

    “會妨礙你們辦公麽?我想來看看害死我的那個人。”

    “”

    “”

    “在這兒,”餘燼安帶著秦蘇到了刑科司內部的牢房,“你看,害死你的人在哪裏?”

    秦蘇放眼過去,沒有一個認識的麵孔,沒有一個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她沒感覺自己的腦子就像開竅了一樣,記憶的封印解除。

    餘燼安在秦蘇身後跟著,語氣很正義凜然,“要是發現了就和我說,我幫你解決。”

    “”齊季簡直想在餘燼安腦袋上敲一榔頭。“找到了麽秦蘇?”

    “沒有,”秦蘇低頭語氣疑惑,“難道是楚景珂弄錯了?”

    餘燼安又沒忍住在秦蘇腦袋上揉了揉,“估計是,那個人向來不靠譜。”

    “好吧,”秦蘇語氣有些低落,“打擾你們工作了,真不好意思。”

    齊季上去抱了抱秦蘇,“沒事兒秦蘇,記憶哪裏有這麽容易恢複。”

    秦蘇拒絕了餘燼安說是要和她一起回家的好意,讓餘燼安繼續工作,自己走回去。

    在路上,都是快快樂樂的人們,沒有一個人注意到秦蘇——因為秦蘇是鬼。之前跑來跑去的費力讓秦蘇感覺很累。聽著旁邊人的笑聲,秦蘇心情沒有變好反而覺得越來越委屈。越想越委屈,秦年特別低落,沒有回到餘燼安那兒,想走去媽媽哪兒。

    秦蘇來到了自己原來的家。媽媽不在家,然而她原先的房間一直有人在打掃,看起來整潔幹淨。她在自己的床上躺下,看著天花板突然感覺什麽都不想做,不想修煉不想找媽媽什麽都不想做。

    感覺真是好累呀

    不知道這樣子多久,秦蘇被敲門聲吸引了注意。

    “阿姨?阿姨?”停歇了一會兒,他又開始敲門,“阿姨你在麽?”

    秦蘇從床上坐起沒有說話。

    蘇嘉逸在門口站著。他不清楚阿姨是不是出去了,但是他最怕的就是阿姨在這兒,但是就是不理他——自從昨晚和阿姨不歡而散,他的心就是提著的。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他有錯,但是他那時候也害怕呀——他喜歡秦蘇,但是他怕。

    蘇嘉逸的麵上是難得的脆弱。

    秦蘇等了半晌,外邊一直沒有動靜。她躺了下來,發現家裏的座機電話響了起來。在安靜的家裏,電話聲音格為清晰,甚至有些尖細的味道。

    她就像遊魂一樣晃到了座機旁,下意識的直接用手拿。手穿過電話,就像穿過一團紗。愣了一會兒,她給自己加了一個法術,接起了電話。

    “阿姨,我知道你就是不想理我。”蘇嘉逸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語氣極為愧疚,“實際上我也不想秦蘇死掉,那一晚我我,我是真的害怕呀!”

    秦蘇:“”

    “你知道麽阿姨,那裏有四個人,都是穿的流裏流氣的,人高馬大。裏麵有一個我認識,你知道麽,那時候學校裏一個男生惹了這個小混混,可是被弄死了呀!阿姨,你知道我那時候我真的是想去救秦蘇,但是我被他們打回來了!我之後報了警再找人回去了的時候,已經隻有倒在血泊裏的秦蘇”

    “阿姨!阿姨!我我也是好難過呀,”一米八的男人因為心裏的愧疚竟然在電話裏麵泣不成聲。

    這是秦蘇第一次麵對自己死亡的事實,感覺依舊像是做夢一樣——腦海裏的有些畫麵漸漸成形。

    雨夜。偏遠的建築工地。四個二十三十多的男子。尖利絕望的哀鳴。被那些肮髒的手觸碰的惡心感,他們身上肮髒的體味,他們口裏吃完飯衝天的酒味還有蒜末味。男人們猙獰的笑聲,罵的髒話。最後四個人罵罵咧咧走開。雨還在下,從她的視角裏,看到的是一半的水泥,還有一半黑籃色的天空。潮濕的灰塵的氣息。旁邊的排汙渠傳來嗆人的氣味。她破敗的躺在泥地裏,眼神絕望。

    極端的屈辱感之後,便是死一般的平靜——沒有任何的力氣沒有任何的精力,所有的生理活動都是在腦子裏——畢竟快要死掉了。她能感覺自己的生命力隨著血液不斷地流出,回憶在腦海裏快速閃過,哭的,笑的,開心的,生氣的,珍貴的,愉悅的。

    陷入自己回憶的秦蘇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出現了和那時候麵對記者一樣的異化。

    而這時候的變化,顯然比上一次引起的動靜更大——無論是氣流還是眼睛還是能量。

    下一秒,秦蘇消失在了家裏。電話座機話筒懸掛在空中,裏麵不斷的傳來蘇嘉逸的聲音。

    “阿姨???阿姨你在聽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