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知我者謂我心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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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否給我講講你的過去。”這個問題好幾次都沒有說出口,早已經在龍肖心裏紮下了根,像哽在喉嚨的一根刺一樣,讓他不吐不快,所以龍肖索性硬著頭皮問道。
這種對於四海的好奇,其實也是源自對她的關心。
四海揚起手,輕輕撚動著修長的手指,枯葉便一片片從樹枝上脫落,劃著優美的弧度飛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起吃了碗蔥燒雞湯麵心情大好,這次她並沒有再拒絕。
“其實咱們的經曆很像,同是天涯淪落人。”
龍肖伸長了脖子認真聽著。
“那年皇族內戰,張家被大風家族滅族,張府上下不留一個活口。”
“其實在那場大戰之前幾年,奸人便已經開始做準備。”
“他們首先要除去具有較大威脅而且又容易下手的張家高手。”
“我爹那時是張家的天下行走,正在人間曆練,降魔扶正。”
“因為是孤身一人在外,理所當然成為了他們的首要目標。”
聽到這裏,龍肖終於知道了四海的身世,正如他所料,她的父親果然不是張家的普通人。
“那年,我爹在收魔途中遭遇奸人暗算,重傷墜入鎖鬼崖,他們以為我爹早已屍骨無存,卻沒有料到他會被我娘所救。”
“那時我娘正在山崖采藥,無意間發現了我爹正懸掛在鬆枝上,於是將他救回了家。”
“爹昏迷了整整一個月,我娘就照看了整整三十天,她悉心照料了我爹整整一年以後方才痊愈,那時我娘還是個姑娘,因為這件事情汙了名聲,遭到本族的嫌棄。”
名節對於一個未出閣的女子的重要性,在大唐京都這樣還算開明的大城裏都不能免俗,更何況是在偏遠的小城鎮,她娘必定是過的艱難。
四海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道:“於是,我爹便娶了她。”
“不久,我娘懷孕了,爹很高興,準備等我出生便帶我們一同回張家,可是在我出生的時候,我娘難產而死。”說到這裏,四海神情悲傷,輕輕仰起頭看向天空。
天空中飄著兩朵雲,被太陽一照,像極了一對鍍著金邊的翅膀。
“等葬了我娘,又傳來張家被滅族的噩耗,爹帶我返回京都,一切已經無力回天,於是我們隱姓埋名,四海漂泊。”
“於是給你取名四海?”
心若沒有棲息的地方,到哪裏都是流浪。
四海歎了口氣,停下手中的動作,說道:“可能是吧,從那時起,我爹就不怎麽說話了,一路上遇到妖就降,遇到魔便殺,從不解釋,很多人不理解,覺得他是個殺人的瘋子,還要抓他入官府,我便幫他一路解釋,一路照顧他。”
“再後來他帶我去了輪回寺,一住就是五年。”
“輪回寺?”
“也就是傳說中的佛門不可知之地。從前爹與佛家行走舍一交好,舍一的家就在輪回寺。”
“其實,我知道他有遁入空門的念頭,隻是因為有我才作罷。”
“爾後在去年將我送入了白府之後,便離我而去,已經一年多了,他再也沒有回來過。”四海低下頭,眼神有些落寞,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地說:“或許,我生來就是不祥之人”。
“你可知道,在我出生的時候,喃鳥已經叫了足足有十天。”
龍肖瞪大眼睛,驚訝地說道:“這麽說,你隻比我大不了幾個月,而且,你也有可能是那個人?”
“可是,似乎天下人都說那個人是你。”四海看著龍肖,認真地說道。
“好吧,都是天涯淪落人。”龍肖念叨了一句,表示對這句話的讚同。
其實知道了四海的身世之後,他對四海憐憫之情俞甚。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身世,背負家仇奔波流離,與她比起來,龍肖安安穩穩地度過了十二年,已經算是享了十二年的福了。
這時候,龍肖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因為他讓四海有一次揭開了剛剛才愈合的傷疤。
這著實是有些殘忍。
這時正是夕陽西下,餘暉灑在四海和龍肖的身上,兩個人靜靜地站在那裏,像是鍍了一層金色的描邊,定格成了一幅極美的景致。
四海突然覺得一種奇怪的感覺向她襲來,她閉上眼睛,感到周邊的一切仿佛變得透明起來,身邊的樹是透明的,身邊的屋子是透明的,屋裏的擺設是透明,就連身後的水井都成透明的。
四海再將意識向外散去,她看到了周邊街巷的人群,看到了毛頭小孩吃糖葫蘆嘴角掛著的糖泥,看到了街頭乞丐破了的鞋子漏出來的黢黑腳趾。
四海又將意識望向龍肖。
她看到的龍肖卻並不是透明的,而是藍色的,藍的像一汪潭水,不,應該說像一片深海。
四海還想看得更清楚,於是沉入了那片,越來越深。
就在這時,她突然看到了藍色的深海下麵竟然還有一汪火海,火海裏有一頭血色蛟龍。
那頭血色蛟龍睜開眼睛,朝她望了一眼。
四海覺得識海一陣翻湧,像是被什麽重擊了一下,把她從這種玄妙的世界中一下子踢了出來。
與此同時,龍肖也進入了一種玄妙的狀態,他似乎也覺得周圍突然變得不一樣了,自己所有的感知像被強化了一般。
他感受到了牆邊的蟲鳴,水井裏的水聲,風吹過樹梢的顫動,還有四海識海裏的渴望。
那是一種對未知的渴望,是對未來的渴望,也是對世界的渴望。
龍肖突然一下子讀懂了四海。
他明白了四海失去母親的無奈,四海流浪的無奈,父親離去的無奈,還有獨自生存的無奈。
他看到了她的高傲、冷漠、不屑、堅強和拒人千裏,都不過是那顆脆弱內心的鎧甲,她是自卑的,比自己更甚。
因為自卑,所以不自信,因為不自信,所以不願被別人看穿,所以要表現得驕傲,甚至是高傲。
他知道,她已經向他敞開了心扉。
她渴望親情,卻是孤家寡人,她渴望被肯定,所以很努力。她接受龍肖,是因為她可以從龍肖這裏找到慰藉,她想變得強大,因為隻有強大,才能讓她擁有那些渴望。
四海已經從那種玄妙的世界裏醒了過來,看龍肖還沉浸在那個世界裏,知道這種玄妙的機會可遇不可求,於是就靜靜地現在那裏看著他,不忍打擾。
龍肖還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卻是很無奈地一點點退出了那個世界。
一切又恢複到原來的模樣,龍肖看看四周,看看四海,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剛剛你也進入了那種玄妙的世界對不對?”龍肖問道。
“我覺得自己應該離洞玄又近了一步。”四海用手攏一攏被風吹亂的發絲,說道。
“真的好奇妙。”龍肖驚訝地說道。
“這就是我們經常說的頓悟,等真的悟透了,自然就破境了。”四海解釋道。
“那你是不是快要悟透了?”
四海微微一笑,說道:“哪有那麽容易,多少人一輩子都跨不過那個門檻。”
不知道為什麽,如今兩個人的關係仿佛變得更為親近了一般,就像兩個重逢的故人,話裏也少了些之前的尷尬。
龍肖突然想起了什麽,揉著腦袋對四海說:“對了,昨晚上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四海本來難得一見的溫柔表情,瞬間僵住,微嗔道:“變態。”
說完,便轉身紅著臉跑進了屋子。
龍肖咬咬牙,恨恨地拍了自己腦門一巴掌,自罵道:“本來都快忘了的,這笨嘴怎麽又給提起來了,這下可有嘴也說不清了。”
“哎,四海,這麽算來,咱們倆也差不了幾天,以後我叫你四海就好,叫姐太難為人了。”
“不行,叫姐。”
“不叫,不叫,就不叫。”
夜色如墨,月光如銀,龍肖拿出二叔給自己的修煉功法手冊一頁頁翻看著。
雖然修煉功法並不複雜,但其中的一些訣竅卻極為晦澀難懂,龍肖按了按有些發疼的腦袋,索性去了後院散散心。
冬月的夜已經有些入寒,四處斑駁的磚牆上落了一層爽,皎潔的月光映在上麵,反射出瑩瑩的光,整個小院都被照的清清楚楚。
龍肖走到古井一旁,看著被小風吹的搖晃的井繩,思緒開始漫無邊際的飄散開去。
離家已經三個多月的時間,如今龍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龍念的遭遇,張家白家大風家的秘辛,還有四海的事情。
這幾個月的時間,龍念在皇宮裏自然會了解當朝的事情,應該是知道了幾大家族在朝中的地位,聽到了關於自己和爺爺的傳言,她甚至會猜到自己的身世,一切脈絡都好像明朗了起來,但是又有幾個疑問湧進了龍肖的腦海。
第一,龍念在去皇宮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如果真如民間所說,是因為神獸麒麟的原因,那這麒麟又從何而來?
第二,黑衣男子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行蹤的,很明顯,他不僅知道自己的行蹤,而且他還知道關於自己的一切。
第三,將自己送入白家,將念兒送入皇宮,究竟是形勢所逼,還是另有所圖?
從前白家與張家結盟,張家被大風家族所滅,白家與大風家族自然是水火不容,如今,白家收留了張家遺孤四海,還有自己,種種跡象表明,白家在暗地裏準備些什麽。
改朝換代已有十年有餘,如今天下安穩,逐漸又恢複到了曾經的太平盛世,但平靜的海麵下已是暗流湧動。
龍肖長籲了口氣,心想:“想的再多都無濟於事,如今我要做的就是好好修煉,入內閣,然後進皇宮找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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