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長安西風雨 第八十五章 往來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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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那輪圓月不知何時隱進了雲霧之中,無盡的夜下,令這長安城外的荒野顯得更為黑暗。此刻在一座草亭中,坐著一位男子,男子身前的桌麵上擺著一壺酒,一個酒杯,一盞燈。
在他的手中,還抓著一個酒杯,細細品味著酒香。
“酒倒是挺香,隻可惜少了幾分風清月朗,不能對月獨酌,喪了詩意。”
話音落下,一位身著鬥篷的男子邁進了草亭。男子滿臉滄桑,身材高大,眼角之下還留著一道傷疤,神情中帶著幾分犀利之色。他呼吸均勻,竟是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草亭外,顯然是為高手。
他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男子,視線最終停留在他身後背負的七柄利劍之上。過了好一會,他搖頭笑了笑,直徑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
他拿起酒杯,先是用鼻子嗅了酒香,接著滿臉笑容地一飲而盡。他閉目回味了好一陣子,這才睜開眼,凝視著手中酒杯感慨道:“的確是好酒,比起夢花樓的一壺春,也絲毫不遜色。酒香迷人,酒性剛烈,入口後仍令人回味無窮。這該不會是南郡有名的燒酒吧?”
椅子上坐著的男子瞥了他一眼,低聲說,“這不過是官道上一小商販賣的普通米酒,並不是什麽南郡燒酒。”
“這……”
鬥篷男子頓時哭笑不得,一臉尷尬的表情。旋即提起酒壺,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一口飲盡。他剛想要倒第三杯,七劍男子低聲說道:“這壺酒一兩銀子,你少喝點。”
鬥篷男子一聽即刻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重重地將酒壺和酒杯放在桌麵上,不削說道:“區區一兩銀子,還能當成寶貝來供著?”
七劍男子沒說話,雙目凝視著草亭之外。在這片荒野的盡頭,便是長安。
“誰不曉得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韋七劍,十七歲入玄道榜,三十歲便位居天字榜第二,還差一點就把墨星曉那第一的名頭給搶走。”鬥篷男子說著,一屁股坐在了桌對麵的椅子上,“這才十年不見卻混成了這樣,連一兩銀子都拿不出來。你說你,還像話嗎?”
“我不在乎。”男子平淡地說。
“你是不在乎。”鬥篷男子越說越來勁,“這麽赫赫有名的一個大丈夫,卻在一個女人麵前丟盡了臉麵。江湖中這麽厚臉皮的人,也就隻剩下你韋七劍了。”
七劍男子沉默了好一陣子,一臉平靜地低聲說:“三杯淡酒,願糊塗……”
“往來是江湖,焉有誰不輸?”鬥篷男子接著說道,“雖說是這麽個理,可如今又能如何?輸了,人死了,酒也喝不成了。若不是當年我夜雨涯暗中援手,就連你韋七劍也不知道在何處了。”
七劍男子雙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麽,最終還是忍住了。
他站起身來,提起桌麵上的酒壺,將所剩不多的濁酒倒在了地上,“莊主,這酒敬你!”
“冷夜十年,隻待破曉。”七劍男子仰望蒼穹,“淩空劍莊當年的恥辱,遲早要洗刷。”
……
長門鏢局的大門再一次合上,周琪軒對著劉管家恭敬地作揖。今夜他能活著走出來,全倚仗著這位劉管家。
“周門主不必多禮。”劉管家見狀,不禁搖頭道,“這不過是一樁交易罷了,既然他楊千塵不願意,那我定江王府接下便是。”
“願我們合作愉快。”周琪軒點頭道。
要想除滅劍符幫,最根本的問題就是要解決馬幫的援手。否則即便把三大羅漢給殺了,馬幫依舊能再給鄭凱派出三大羅漢。
所以定江王府,也是徐長風這一盤棋最關鍵的一步。就在昨日,他前去找了江北林,與他協商這一樁交易。隻要幫照月門解除馬幫的隱患,便與他定江王三七分,一同坐擁這長安市井。
若是在以前,江北林絕對不可能答應,就算他想答應,他兄長定江王也會阻止。定江王畢竟坐擁了揚州,如今再插手長安的事情,那就是壞了規矩。朝廷必然會找借口從旁打壓定江王的勢力,對他做出警告。
然而前些日子在公堂之上聶王爺對江北林說的那一番話,就已經表明了朝廷的態度。既然如此,定江王又何必再委曲求全?況且對他們而言,插手長安那是早晚的事情,否則他江北林也不會借著為江俐醫治病的緣由,在長安買下這麽一座大宅院。
徐長風早已經算到了這點,所以他才敢孤身找上了江北林。否則他就算是定江王府的姑爺,那也得被江北林痛罵一頓。這事情若是辦不謹慎,那可是要將整個王府上下推入水火之中。
所以這雖說是三七分,但名義上這長安市井還是照月門說了算。
周琪軒與劉管家就此別過,他孤身走在寂靜的街道上,不禁仰頭望著濃雲密布的夜空,自言自語道:“快要下雨了,也不知道他們計劃進行得如何……”
梁奕靠在一麵牆上,看著遍布銀針的身體,臉上露出些許苦笑。
銀羅漢彈射出的那細針上暗藏劇毒,而梁奕在中毒之後又強行施展出一記強橫的劍法,這才加快了毒氣攻心。若不是徐長風及時用銀針幫他止住了穴位,此刻他早就見閻羅王去了。
徐長風輕輕抽出一根銀針,隻見在銀針沒入體內的那一部分,竟然變得漆黑嚇人,可見這毒非同一般。
“銀針隻能暫時封住這劇毒,要想排出來,還得找解毒藥才行。”徐長風皺眉頭說,“這裏不宜久留,我們先回去,我再想辦法幫你弄解毒藥。”
少年說著,扶起了插滿了銀針的梁奕,一步步慢吞吞地走出這條巷子。他瞥了一眼頭頂上那一層濃雲,快要下雨了。
“其實,你沒必要救我。”梁奕走在路上,發出蚊子一般的聲音,在這安靜的夜下,聽著十分清晰。
“為什麽?”少年不禁愣住了。
“這樣我就會死,也就不會再有人和你搶江俐了。”
梁奕把死這個字說的很平淡,如同家常便飯一般。在他眼裏,自己的生死似乎早就已經不值幾個錢了。常在湖邊走,哪有不濕鞋?江湖一夜要死多少條人命兩隻手都數不過來,就算哪天自己一睡不醒,也沒什麽稀奇。
這種話,隻有在一個多年浪跡江湖的人口中才能說得出來。
“我已經說了,我不喜歡江俐,你誤會了。”徐長風語氣有些沉重,他很討厭別人拿他和江俐的事情來說事。他和定江王之間,不過是一場交易罷了。
況且達成這一交易的緣由是因為他有十年燈,並非是他體質特殊。所以他就算不娶江俐,也一樣可以幫她驅除寒毒。隻不過那樣十年燈的秘密就會暴露,徐長風才隻好暫時答應下定江王府的條件。
“那你到底為什麽?”梁奕停下了腳步,一臉認真的看著徐長風。
少年長長呼出口氣:“因為定江王府……”
“定江王府。”梁奕一字一句地說著,表情很嚴肅。然而在他說完這話後,臉上竟然露出了幾分苦笑,“小時候,我們總是說江俐是被關在籠子裏的金鳳凰,如今這一隻金鳳凰,終究還是沒能逃過她的宿命。”
徐長風沒有說話,扶著梁奕繼續緩慢地往前走。
“我喜歡江俐,從小就特別喜歡她。”梁奕咬牙說,“可我的出身不過是普通人家,我父親在我小時候就走了,更是沒人看得起我。若是想娶江俐,我必須要闖出一個名堂,至少要能夠對的上定江王府的名號。否則,我就算拿出了彩禮錢,他們也不會高看我一眼……”
他說著,眼角不禁泛起了淚光。
江湖,是多少人的一塊心頭肉,又愛又恨,每當想要棄之而去,卻又對它依依不舍。
徐長風可以想象出來,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子,連劍都未必提得動,卻毅然隻身走入江湖,那是怎樣的艱難苦楚。
漫漫長夜,枕劍難安。
風霜雪雨中入眠,刀光劍影裏醒來。
翻越千重雪嶺,看遍大千世界,來來往往,仍舊是江湖。
可少年,卻已不再是當年。
“一時為江湖人,一生是江湖人。”梁奕發出沙啞的聲音說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