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竹林與青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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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中茫茫水,水中溶溶月。
    月光化作一江碎銀,簇擁著安穩行駛的客船。船上掛上了照明的燈籠,融融一團的黃光,給清冷的月色添了溫馨的一筆。
    “二位客官,我們船上獨有的桃花酒哦。”一隻手伸出來,兩隻小巧玲瓏的酒杯飛速擺上了小桌。
    甲板上晚風正涼,清朗的氣息混雜著酒香,直往人袖口裏鑽。
    “來,妙妙。”拂衣的側臉映在燈下,說不出的俊逸。
    在這樣一種浪漫的環境下……也難怪淩虞會越陷越深……
    “柳大哥……”妙妙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拂衣遞給她的酒杯,“多謝,我自己倒。”
    二人精致的小瓷杯在空中輕輕一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柳拂衣笑著,抬袖喝酒,眼底卻有一抹化不開的憂鬱。
    原著裏,淩虞孤身離家,悶悶不樂,經過了顛沛流離的幾天,情緒終於失控,一個人躲在角落邊哭邊借酒澆愁。善良的男主角當然選擇陪她一起喝,極盡安慰之能事,這是淩虞與男主角獨處時間最長的一次。
    這次任務完成後,妙妙和柳拂衣的親密度將達到百分之八十。
    “柳大哥也不開心嗎?”
    柳拂衣微微一笑,眸子閃動了一下:“為什麽是‘也’?”
    “呃……”她一時語塞,低頭喃喃,“我想家了。”
    再抬頭時,眼裏影帝般的醞釀出兩團淚水。
    “唉,也難怪。”拂衣為她添酒,“你畢竟不是捉妖人。四處漂泊的捉妖人像是無根的浮萍,將親緣、情緣都看得極淡。”
    “你也是這樣?”妙妙定定地望著他。
    “是的。”他眼裏帶著淺淺笑意,“不單是我,瑤兒也是一樣。至於阿聲……”他好笑地搖搖頭,“阿聲年紀還小,還有些黏人。”
    妙妙咽了口口水,沒敢吭聲。可憐的柳拂衣,頭上都快飄綠雲了,還不知道慕聲和慕瑤不是真姐弟,以為慕聲隻是“黏人”……
    “這樣說來,你和慕瑤已經習慣這樣的相處模式咯?”
    “……”提起慕瑤,拂衣一貫的溫和的麵目就露出幾分無措,“我也不知道她最近怎麽了。”
    酒入肺腑,身體熱起來,話匣子也徹底打開,“說起來,瑤兒與我性子太相近,或許不是一件好事。”
    這倒是有些道理,妙妙心裏想。
    “這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她為柳拂衣滿上,看著他無意識地一杯接著一杯,“是你們把它想複雜了。其實……”她頓了頓,滿臉複雜,“你們隻要坐下來交心,一個時辰,不,說不定一刻鍾就全解決了。”
    “交心?”
    “是啊!”
    柳拂衣卻苦笑:“太難了。”
    “怎麽就難了!”妙妙氣得心髒亂跳,“你心裏想什麽說出來,有那麽難嗎?”
    柳拂衣搖搖頭,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這麽多年,我與瑤兒都習慣自己背負一切,與其說是戀人……不如說是夥伴。我們彼此相依,卻也彼此競爭,在這段感情裏,生怕輸給對方,一輸就是一敗塗地……”他憐惜地看著妙妙,住了口:“你還小,還不懂。”
    妙妙被這句話紮心了。
    對哦,她一個沒談過戀愛的人,憑什麽給小情侶當感情導師?
    “幾時了?”慕瑤坐在床邊,披著外裳,滿臉倦色。
    她修的慕家捉妖術威力巨大,可是極為耗神,每次練完,都要睡很長時間。好在她遊離四方,不需要作為家主待人接物,倒很自在。這次一睡,竟然睡到了晚上。
    “月亮都出來了,阿姐餓嗎?”慕聲笑吟吟的臉出現在床頭,睫毛濃密,烏黑明亮的眼睛從下向上看她,帶著點邀寵的親昵姿態,宛如一隻撒歡的小狗,把前爪搭在床沿上,想要湊過來舔主人的臉。
    他刻意換了新外袍,蓋住了身上的傷。頭發梳得一絲不亂,除了臉色有些發白,完全看不出來剛剛經曆了一場惡戰。
    慕瑤披著衣裳,眼睫低垂,臉頰上是才睡醒帶上的一絲嫣紅,竟有幾分可愛。
    可惜她神色鬱鬱,“我一點也不想吃。”
    “可是阿姐一整天都沒吃什麽東西了。”慕聲半撒嬌半是哄誘,“我要些吃食來,幫你端進房間好不好?”
    “阿聲,剛才我好像聽見拂衣的聲音。”慕瑤抬頭望他,神色裏竟然有一絲驚慌。
    慕聲的臉瞬間沉下去,語氣都變了:“是啊,他來叫淩妙妙去喝酒。”
    慕瑤眼裏的光閃了閃,閉住眼睛:“算了。”
    “阿姐非得找他做什麽,我也可以陪你啊。你想不想下棋?”
    真奇怪,按理說淩妙妙勾走了柳拂衣,是最好不過的結局,為什麽那兩個人喝酒賞月,無不快哉,他們二人就像被拋棄了似的,不單氣氛凝重,阿姐連飯也不願吃了。
    “或者,我也陪阿姐去賞月,外麵涼得很,要多穿些衣服……”
    “不必了。”慕瑤出聲,語氣中抑製不住的煩悶,“別鬧了,阿聲,讓我靜靜。”
    “阿姐,你怎麽了?”他在慕瑤身邊蹲下來,蹲這個動作牽拉傷口,他眉頭微蹙,額上泛出一層冷汗。
    這一切,慕瑤一點也沒注意到。
    “我夢到……她了。”慕瑤的臉色發灰,嘴唇喃喃,“夢到爹娘,他們被她……”
    “不會的。”慕聲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神情嚴肅起來,“我會保護你,決不會讓這種事再發生。”
    她閉上眼睛輕輕一笑,臉色白至透明,“別逞強了,阿聲。你連我都打不過,怎麽對付她?如今之計,唯有我努力修習……再努力一些……”
    不,不是的。慕聲眼眸漸深,內心深處一個聲音在無聲呐喊:我可以的,隻要你允許,隻要你允許我……
    一杯桃花酒很快見了底,喝到最後,酒中是沒有被過濾幹淨的花瓣殘渣。
    妙妙已喝得頭昏腦漲,太陽穴突突直跳,舌頭打結,直欲往桌上趴。
    “柳大哥,我給你個……建議……”
    “你說。”
    “你……以後,要跟異性……保持距離……這樣,慕瑤才不會生氣。”她抬起一根手指,“尤其是,萬一遇到一個……身份尊貴又嬌氣……的小姑娘,你千萬,千萬離她遠一點。”
    一個皇家貴胄端陽帝姬,活生生把男女主角虐成了兩根苦瓜。
    拂衣不置可否,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醉了嗎?”
    “……”妙妙氣得一把打掉了他的手,“你聽沒聽見我說話?”
    “我聽見了。”柳拂衣的聲音裏帶著委屈,一隻小碗塞進了妙妙手心,影影綽綽地看見碗裏飄著個月亮,跟她大眼瞪小眼。
    “這是……啥?荷包蛋?”
    柳拂衣繃不住笑了:“是水,裏麵加了醒酒的藥,沒有別的東西。”
    淩妙妙瞬間露出失望的神色:“連蛋也不給,小氣……”說著,豪放地仰頭喝了下去,嘴像是個漏壺,一大半水撒出來,沾濕了衣服。
    柳拂衣看得眉頭直跳,有些心疼他千金難求的解酒湯。
    淩妙妙喝完就趴在了桌上,“怎麽回事……這麽困……”
    “是解酒湯的功效,一會兒便好了。”他輕輕歎息,“女孩子家在外,夜裏還是要保持清醒。”
    淩妙妙腦子裏一片混亂,一會兒是慕瑤負氣的臉,一會兒是渾身紅光的慕聲追著她跑,頭痛欲裂,忍不住哼哼了一聲。
    “什麽?”柳拂衣湊近去聽。
    “柳大哥……”她含含糊糊地問,“反寫符是什麽?”
    柳拂衣眉頭一蹙:“你從哪兒聽到的?”
    “嗯?”她不答反問,“慕家人為什麽不會反寫符啊?”
    柳拂衣頓了頓,慢慢道:“不光慕家,所有的正派捉妖人都不可能反寫符。”
    “因為,那是邪門歪道。”
    醒酒藥的威力巨大,妙妙在此刻從掙紮中脫出,瞬間清醒了,隻是腦袋還很痛,渾身無力,一時半會爬不起來。
    她的心怦怦直跳:“有多邪?”
    “曾有大妖偽裝成捉妖人潛入捉妖世家,一紙反寫符,橫死滿門……”
    她感覺到柳拂衣的聲音越來越近,心裏一慌,忘記了還要問什麽,立即回憶起劇情來。
    按原劇情,這次月下對飲的結尾,是淩虞醉酒,柳拂衣將其抱回的情節。途中當然是被慕瑤看見,後者醋意大發,小情侶鬧得不歡而散。當時,淩妙妙可是在心中把不要臉的淩虞罵了個狗血噴頭。
    “天晚了,我先送你回去。不必擔心,再過一個時辰,你可行動自如。”
    這這這是,要抱她了?
    不行,夭壽啊!
    她急中生智,一聲纏纏綿綿的呼喚溢出了嘴唇:“子期……”
    柳拂衣頓住了:“子期?”
    他的眉頭慢慢舒展開,滿臉恍然大悟的神情。他一下子明白了,這位嬌小姐之所以不顧辛苦堅持要與他們風餐露宿,原來都是因為這個。
    少女懷春,最是無知無畏。
    他臉上不自知地帶上了好笑的神色:“唉,我去找阿聲過來?”
    “不不不!”妙妙嚇得直蹬腿,“啊!我的頭……我頭好疼,嘶……”
    “不論如何,我會替爹娘報仇的。”
    慕瑤斂緊了衣服,秀氣的麵容堅毅,眸中射出一抹寒光,“誰都指望不上,我會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一切。”
    “阿姐為什麽總要自己承擔,你還是不肯相信我嗎?”慕聲的臉色已經很白了,他幾乎是故意堅持蹲著,感覺到小腹的傷口撕裂,溫熱的血不住滲出,才能使他感到一絲清醒。
    “不是的,阿聲。”慕瑤緩緩轉過來,將手搭在他的肩上,聲音溫柔下來:“你跟我不同,你是慕家的希望,我會盡力……”
    慕聲眸中一抹黑色暗湧:“即使我隻是個外人?”
    “別說了。”慕瑤的臉色一冷,“你永遠都是我弟弟。你再胡說,我會生氣的。”
    是啊,你眼中的慕家光明磊落。而我,理應感恩戴德……
    他放下簾子出門,渾身帶著冰冷潮濕的寒氣。
    這樣冷的感覺,連船上黃澄澄的燈籠,也不能帶來一點暖意。
    船在靜謐中行進。月色下一個纖細的人影,不知在閣子外站了多久,等得兩肩落滿霜花,不住地搓著自己的手臂,聞聲轉過身來,一臉驚喜地望著他。
    她的目光下移,落在他捂著小腹的手上,疑惑道:“……你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