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魂魄與檀香(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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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瑤被安頓在青桐樹下,身上蓋著柳拂衣的衣服,雙眸緊閉。
    一旁重新燃起的火光照應著柳拂衣溫柔的臉,他的手在她身上輕輕拍了幾著,看她睡得熟了,這才滿臉憂慮地抬起頭來。
    樹幹上的鎮鬼符紙,連帶著端陽帝姬都消失了,還有一個淩妙妙不知所蹤。
    這幾日,他們隻靠一點隨身的幹糧和幻境中的溪水度日,這種時候,與隊友失散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如果不及時找到她們,後果不堪設想。
    他站起身來,在可以看得到慕瑤的範圍內四處尋覓,在一叢高高的蓬草下麵,發現了抱著膝蓋睡著的端陽帝姬。
    “殿下……”他輕輕碰了端陽的肩頭,她宛如驚弓之鳥,幾乎立刻蹦了起來,待看清了他的臉,這才疲軟下來,帶著滿腹的委屈和驚恐,一頭紮進了他懷裏,放聲大哭:“柳大哥,你總算回來了……”
    慕聲一路行色匆匆地向回趕,臨近青桐樹,他放慢腳步,先一步走進了密林。
    永遠的黑夜令人煩躁,那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宛如紙片剪出來的,冷冷清清,沒有一點生氣。
    溪水泠泠作響,叮叮咚咚,如同少女的歌唱,落葉在他腳下咯吱咯吱地破碎,他越走越快,沒有刻意地隱藏腳步聲。
    枝頭上的鳥雀受了驚,撲棱棱飛離枝頭,溪邊空空蕩蕩,隻有倒映著粼粼月光的溪水,衝刷著長滿青苔的大石。
    不是讓她在這裏等嗎?
    他低頭,地上小小一攤凝固的血,已經變成黑色,藏在斑駁的枯葉之間。
    他死死盯住那攤血跡,僵硬站了片刻,轉身飛快折返。
    他剛一來,就看見一對男女摟抱在一起,遠遠的樹下,臉色蒼白的慕瑤一個人躺著。
    “阿姐?”
    慕瑤躺在火堆旁邊,睫毛上凝結了一層霜,呼吸平穩。他蹲著俯視一眼她的睡顏,如同誰伸出冰涼的手給他順了順氣,心中安定了一些。
    也隻是一瞬間,又很快煩亂起來。
    視線環繞了一圈,沒見著熟悉的人影。
    這種煩亂幾乎是立刻變成難以控製的戾氣,幾步跨過去一把將柳拂衣拉開,看他一眼,又轉向了正哭得梨花帶雨的端陽帝姬,語氣冷淡:“柳公子,現在不是抱美人的時候吧。”
    柳拂衣皺了眉:“阿聲,你誤會了,我……”
    他的話頓止,因為他發現慕聲向上睨著他,那是個格外古怪的眼神,充滿敵意而飽含戾氣:“你為什麽傷淩妙妙?”
    “妙妙?你見過她了?”柳拂衣愣住了,許久才捋順了這話中的意思,滿臉震驚,“你說我……”
    慕聲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眼神充滿了壓迫感,嘴唇輕啟:“那把匕首不是你的嗎?”
    柳拂衣看著他想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匕首”指的是哪一個,再向前回憶,他似乎在救人時那匕首交給了端陽帝姬,此後一直沒有收回來。
    他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端陽,恰看到她慌亂的一張臉。
    “……”慕聲順著柳拂衣的目光,轉頭望著她,那神色讓端陽打了個寒顫,不禁向後退了幾步。
    慕聲的眸子沉成了危險的黑。天家公主,驕橫跋扈慣了,想要什麽都是直接拿來,偏偏淩妙妙與她喜歡同一個人,又不如慕瑤有術法傍身,自然是想怎麽欺淩,便怎麽欺淩……
    “是你捅的?”
    “我……我不是故意……”她慌亂之下,語無倫次。
    柳拂衣看著他們二人一個眼見刀光,另一個嚇得臉色慘白,一時有些急了,“到底怎麽回事?妙妙怎麽了?”
    端陽戰戰兢兢,兩腿發軟,不敢直視慕聲烏黑的眼睛,隻得看著柳拂衣,語氣中充滿懊悔:“我……我與她鬧著玩的,我也沒想傷她,隻是想嚇唬她一下,誰知道她自己撞上來,就……”
    柳拂衣感到一陣微風刮過臉頰,還未等他反應過來,慕聲橫出一隻手,徑自掐向了端陽的脖子,幾乎是扼住她瞬間移動了數步,狠狠將她撞在了樹上,那雙水潤潤的眸子,毫無波動地凝視著她:“人呢?”
    端陽的眼睛瞪得極大,她的臉立即因充血而漲紅,她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柳拂衣這才意識到,眼前的慕聲竟然是真心實意動了手,如果他再不出手,下一秒,這少年就真的要把端陽帝姬給弄死了。
    “阿聲!”他幾乎是立刻衝過去將他拉開,有些失態地衝他大吼:“你瘋了嗎?”
    他驚出一身冷汗。
    慕瑤這個弟弟一向隻在姐姐麵前乖巧,待旁人稍顯生疏,他是知道的,他還知道他頗有些脾氣,不能被人惹急了。可是他萬萬想不到他突然會做出這種出格的事,事情發生的太急太快,直到此刻,他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簡直像做夢一樣。
    端陽癱坐在了地上,抖成了一團,驚魂未定地捂著脖子,目光呆滯地咳了起來。
    從小到大,養尊處優,別說被掐著脖子,就是誰敢大聲對她說一句話,都會被拖下去杖斃。就算是那些恐怖的噩夢,也沒有像剛才那樣,讓她如此近距離地感受到死亡的氣息。
    慕聲將柳拂衣的手拂下來,似乎是勉力控製住了自己,冰涼地看他一眼:“攔我做什麽,我在問話。”
    柳拂衣終於覺得他有必要替慕瑤管教一下弟弟了,他幾乎是瞪著他低斥出聲:“有你這麽問話的嗎!”
    “柳公子……”慕聲看著他,嘴角上勾,滿是譏誚,眼裏沒有一絲反省的意思,反過來興師問罪,“你先前與淩妙妙形影不離,現在連她人也看不住,還來管我如何問話?”
    “你……”
    慕聲已經轉過身去,俯下身來,冷淡地看著發抖的端陽帝姬,嘴角的笑收了起來:“淩妙妙人呢?”
    端陽的淚珠啪啪地直往下墜,睫毛拚命抖著,使勁遏製著自己的抽泣:“在……在那叢蓬草旁邊,遇見……見一隻鬼,本來叫的、的是我,沒想到她、她替我、替我去了,坐了一頂紅色的轎子,往、往那邊去了。”
    又是轎子!柳拂衣猛地一愣,無限擔憂湧上心頭。
    慕聲聽著,烏黑的眼珠微微一轉,腦海裏不受控製地浮現出少女蒼白的臉,一瘸一拐的身影,滿額頭的汗水打濕了眉毛。
    ……自作聰明。
    流了那樣多的血,想必紮得夠深,走也走不了,更何況是從陶熒那裏跑出來。就這樣,還敢不自量力,替別人出頭?
    知道她性命無虞,但性命之外的事呢?
    眉頭輕輕一壓,身形一閃已經向外飛掠而去,黑色的衣角如過境的台風。
    忽然覺察到柳拂衣跟了上來,眼中頓時閃過一絲戾氣,一個火花炸毫不留情直炸身後,喝道:“給我回去看著阿姐,她若出事,我唯你是問!”
    那火花差點炸在柳拂衣臉上,他猝不及防,不得不後退幾步躲避開來,等雲消霧散,慕聲早已經消失了。
    他十分驚愕地站在原地,心想,今晚的阿聲簡直瘋了。
    “等一下!等一下啊!”淩妙妙使勁掙紮,努力不挨到那焦黑的身體,背上出了一層汗,“本宮……本宮才見到這個,這個聖童,你們能不能先讓我跟他熟悉熟悉……”
    她甚至懷疑,可憐的聖童能不能承受她的重量,會不會一碰到焦炭,就直接碎成渣了?
    可那畢竟是人肉組織纖維,不是碳啊……她這樣一想,鼻端焦臭的味道更加明顯,胃裏即刻翻騰起來,頭暈目眩,強忍著沒有吐在屍體身上。
    “陶熒師父那邊沒有消息了,會不會是出事了?”一個小鬼怯怯地問,“他說了,會過來看儀式的。”
    老頭的臉色猛地陰沉下來,轉過身死死瞪著自拚命掙紮的淩妙妙,語氣也陰惻惻的:“還不快一些?”
    “神女,得罪了。”小鬼在她耳邊輕輕一笑,抓住她大腿上突出的匕首刀柄,猛地向下摁了一下。
    “哇……”一陣猛烈增加的痛楚令她雙膝一軟,直接跨坐在了焦炭兩邊,痛得弓起了脊背。
    這痛苦減輕模式真不是鬧著玩的嗎?為什麽還是這麽痛……又或者說,如果不開啟這個減輕模式,她早就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昏過去了?
    眼冒金星中,有人摁著她的腦袋,眼前一張焦黑的臉越靠越近,冷冷瞪著她,於焦臭外,還浮現出一股百轉千回的腐臭味……
    “不要吧……”妙妙咬牙昂著腦袋,心中咆哮道:係統,係統,護體藍焰快給我打開啊!
    什麽也沒有發生,她已經感受到汗水順著耳廓滴下去那冰涼的觸感,耳側全是小鬼們的熱情高漲的助威的呐喊,亂七八糟響成一片,仿佛此刻不是在圓房,而是在舉行運動會。
    ……熊孩子,不學好……
    “撕拉……”忽然背上一涼,她身上的衣服被撕了個大口子,露出短短褻衣下沒遮住的光潔後背,歡呼聲猛地高了一浪。
    “撕拉……”又是一塊……
    淩妙妙目瞪口呆,這個撕衣服的劇情,她怎麽記得是發生在慕瑤身上的……
    憑什麽她也要經曆這樣的劇情啊?
    耳畔猛然一陣尖嘯。
    北方的冬天寒吹過鋁合金窗,像刀子一樣從縫隙中擠出來時,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淩妙妙讓這聲音刺得一陣耳鳴,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熱鬧的歡呼猛然高了幾個八度,似乎突然變成了尖叫,尖叫劃過她耳畔,直刺她耳膜,又是一陣耳鳴……她感到緊緊拉著她手臂的桎梏一鬆,下意識地往旁邊一滾,急忙遠離了“聖童”的身體,慌亂中還蹬了他幾腳。
    “聖童”原比想象中結實,竟然沒有碎成渣,隻是被她蹬得扭曲了一下,又彈了回來,冷冷地看著她。
    媽呀,真可怕……她閉著眼睛,又向旁邊一滾,這次壓到了什麽溫熱的東西。那東西向上一撈,將她整個抱了起來。
    似乎是誰的手,無意間貼住了她撕裂的衣服下光潔的肚皮,引得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開始尖叫著蹬腿:“放放放開!”
    那人被她搞得左搖右擺,隻好蹲下身軀,又將她扔回了地上:“別喊了,閉嘴!”
    這聲音格外清晰,回蕩在大殿裏。
    她這才意識到,耳邊一片安靜,仿佛之前小鬼們嘈嘈雜雜的呐喊,都是一場噩夢,而此刻正是噩夢清醒時的寂靜時分。
    她抬起頭來一看,看到了一雙熟悉的黑眸。